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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班长(二)

作者:谭贯文

老班长有几手绝活是我们非常羡慕的。我们林场主要是种植场不是采伐场,种下的幼苗每隔两三个月就要搞一次抚育,说得明白点就是要把幼苗周围的杂草杂树砍掉。我们的工具是一把接上三尺来长木柄的半月弯刀,大家一字排开,从山脚一直向山顶砍去,这是一项最能体现速度和力量的劳动。每次抚育,老班长总是最早一个到达山顶的,他身后杂草杂树都被齐刷刷地砍掉,只有那些拇指大小的杉树傲然矗立。我们拼尽了吃奶的力气才勉强跟上他的速度,回头看看我们砍的,草木东歪西倒,有的小杉树还不幸成了我们的刀下鬼。场长是最恨误砍小杉树的,如果让他发现,脸色通红就要骂娘,老牛和“老短”就被他骂过。每次抚育,老班长总是提早半小时磨刀,他的刀利得可以剃头发。

周六晚上,老班长独自一人背着粉枪(一种装着火药、铁砂的枪)进了深山老林,第二天一早,他的枪筒上挂的不是野兔就是飞虎(一种会飞的禽兽),再不就是山獭。那些年,我们一个月的猪肉供应定量是一斤,通常是每半个月吃一次。没有肉吃的时候,我们的饥肠辘辘。他烹煮野味的芳香,弥漫在整个林场的上空,香气非常强烈地刺激我们的神经,仿佛把我们的饥肠挂到了高高的苦楝树上。他打猎成果丰硕的时候,也叫我们去美餐一顿,但那不是经常有的。因为他还有两个嗷嗷待哺的孩子,在那个时代,能够叫你去吃一顿饭已经相当伟大了。

老班长的业余爱好是唱山歌,他的山歌唱得抑扬顿挫、委婉动听。劳动之余,坐下来听他唱歌,那真是一种美的享受,他是壮族人,唱的是壮话山歌:

奴耨奴梢尼,(妹说妹美丽)

佐糜当佐淝。(黑炭当红珠)

恩掂哥恩偶,(不是哥不要)

掂奴贷秧珐。(是妹太难看)

一曲余音未散,又来一曲:

奴贝偶蘖马,(妹去要马草)

哥磨礤嘿氓。(哥给你磨刀)

奴贝敦捋勒,(妹去织布丝)

哥绲嗉嘿氓。(哥给你做梭)

这一曲唱下来,众人欢呼起来。老班长得意之极,又来一曲:

界界痕奴登波咯,(远远见妹穿绿衣)

嗉恩黏黏桑桑的。(两个奶奶翘翘的)

哥想刮贝哏把袅,(哥想过去摸一把)

又很馁森痕痕的。(又见心头痒痒的)

这曲一唱,男的欢呼雀跃,女的则把耳朵蒙了起来。

后来,有人把他唱黄色山歌的事报告给场长,场长狠狠地把他批评了一顿。再后来,据说有一个临村的妇女因为他山歌唱得好听,偷偷和他约会了几次,他的老婆也和他吵了几次。

我离开林场的时候,他已经不做班长了,到离林场很远的地方去看守了望台。我们知青三十年聚会的时候,他已经离开了人世,据说是因为某事想不通,喝了农药走了,按照他的遗嘱,人们把他埋在了牛角弯。

我不知道这么一个乐观向上的人,因为一件小事想不通而走上绝路。最窝囊最艰难的日子都熬过来了,为什么生活好了,反而过不下去呢?人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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