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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深处的冷暖亲情

作者:张宜祥

人过中年,上有老,下有小,家庭的责任时常召唤我的心灵。儿时的朦胧感觉,亲人的生死别离,异乡的打工经历,千头万绪的生活岁月,不知有多少往事埋藏在记忆深处。但总有一种亲情,割舍不断,冷暖自知。

1985年入冬时节,我的二叔从东北打工回家了。父母听说二叔在东北干了一年,跟着我的二姑夫承包了村里的石塘,开采石材挣了不少钱。母亲就想让我到二姑夫那里干活挣钱。正巧,与二姑夫同村的本家二大爷和二大娘回老家,准备年前回东北。父亲打听到二大爷和二大娘回去的时间,与他们约好让我跟着一块走。

二姑夫一家人六十年代末,从山东曲阜老家迁移到辽宁灯塔县。1971年二姑夫回老家找对象,经媒人介绍,奶奶听说关外不吃地瓜,尽吃玉米面的饼,觉得生活条件好,就同意了。于是,二姑与二姑夫登记结婚后就去了辽宁。二姑远嫁东北十分想家,二姑夫捎信让我爷爷去了辽宁。二姑夫是生产队长,他安排爷爷帮生产队喂牲畜,一呆就是两年。

天有不测风云。1972年夏,我的三叔因家庭琐事不幸自寻短见,在老家后院一颗桃树上上吊自杀,年仅20岁。那年我不满6岁,至今还记得三叔去世的一些情景。奶奶沉默无语,独自坐在三叔灵前。父亲悲痛欲绝,痛哭着去邻村找他的表哥,商议三叔的后事。三叔去世前几天,父亲和三叔一起用地板车拉石头,他们从村东边的山坡地头寻找一些的石头,准备垒砌老家后院的围墙,我跟着他们后面转来转去。谁也未料想,转眼几天,三叔就与我们相隔阴阳两界,他去了不该去的地方,给亲人留下了极大的悲痛和无尽的思念。三叔出殡的时候,家里院外全是围观的人,哭声一片。我也不知道哭,只是默默地紧跟大人后面。

那年冬天,奶奶离开让她伤心的老家。奶奶与本村的四户人家,经二姑夫帮忙,他们一起迁移落户到二姑夫所在的农村。本家的二大爷和二大娘就是其中的一户。爷爷远在辽宁,奶奶做主把老家三间草屋和宅基地卖给了本家的三爷爷家。卖了400元,分三年付清。西侧隔开的一间房暂且留下爷爷的物品,说是爷爷如果回来,还要让爷爷住。当时奶奶卖房和宅基地的事,父亲劝不了,母亲也阻拦不下。二叔同意,二婶也不阻拦。大姑、二姑嫁人成家自然不过问,三姑年龄小,听奶奶的安排。母亲劝阻奶奶卖房,也有她的道理。由于六十年代初,母亲的村里拦河修水库,她曾带着两个年少的舅舅去过东北辽宁落户,因不适应那里的气候,又返回老家。所以,她好心劝阻奶奶先不要卖房子,怕奶奶去了东北不习惯那里的生活,卖了房子,以后再回家来就没有地方住了。还有一点就是我家有三个男孩,二叔家当时只有一个男孩。母亲觉得奶奶卖了宅基地,我们兄弟三个长大了,大队里不批给宅基地,就没有地方盖房子了。母亲又请奶奶唯一的侄子——父亲的表哥劝说,但奶奶仍不听劝说,自己当家作主,坚决卖掉房子和宅基地,还生气地说,自己去关外,“肉包子打狗,有去的路,没有回来的路。”这句话让我的母亲记了一辈子。奶奶把家里能值点钱的东西都变卖了,置换了去辽宁的盘缠和路费。

奶奶临走那天晚上,母亲把面缸里仅有的一点白面,不足10斤,让父亲送给了奶奶。与奶奶一起迁移的四户人家分两批走的。奶奶和三姑与一户人家先走,二叔跟着去辽宁。其实,二叔也想迁移辽宁,但二婶不愿去,他只好趁着机会先去看看。二叔和三姑白天先到兖州火车站买车票。晚上父亲赶着毛驴车拉着奶奶和带的东西赶往车站,从老家到火车站90多里路。兖州车站都是过路列车,买的车票没有座号。上车的人多,二叔、三姑带着一些东西刚挤上火车,火车就开动了。奶奶带着三只老母鸡没有挤上去,只好改签车次,等下一趟列车。第二天白天,父亲送走了奶奶,独自一人赶着毛驴车,半夜才回到家。父亲一直担心奶奶路上的安全。后来,三姑来信说,他们在沈阳火车站接上了奶奶,父亲悬着的心总算落下来。

奶奶家搬迁的第二年春天,爷爷一个人回老家了,住在给他留的那一间房子里。他说,不习惯东北的生活,与奶奶经常吵架,不愿意在东北那里过了。爷爷的户口又不能单独迁移回来,成了家里没有口粮的人,只好由父亲和二叔两家轮流供养。爷爷患气管炎,常年有胃病,却又闲不住。我记得每到吃饭时,爷爷总是忙碌着扫院子。家里来了客人,母亲买一点肥肉炼炼油炒一些白菜、萝卜,做点好吃的。爷爷陪客人吃饭,自己却舍不得吃。有时,客人实在看不下去,就动手给他夹到碗里。他十分疼爱我们,等客人吃完饭,就从他碗里夹出来几小块肥肉,分给我们这些不懂事的孩子吃。那个年月,家里不富裕,哪有钱买肉吃啊。母亲是个很会过日子的人。如果听说谁家用地瓜干换豆腐吃,那就会让母亲暗地里数落。常对我们说,这家人家真不会过日子,三斤地瓜干换一斤豆腐,太不合算了。你爷爷没有口粮,我们省下给你爷爷吃。你们可不要眼馋人家吃豆腐啊!他们家现在吃豆腐,等到明年春上就会挨饿。在母亲的精打细算下,我们家的日子细水长流,虽然过得紧一些,但从来没有挨过饿,全家人都能吃饱穿暖。爷爷轮到我们家生活也很知足,常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1978年初冬,爷爷因病去世,享年69岁。爷爷住的那一间房子还给了三爷爷家。

说起家务事,谁也理不清,还是说一下我去东北的事吧。那年进入腊月,二大爷、二大娘订好了回东北日子,父母决定让我跟他们一起走。我走的那天,父母天一亮就早早地起床了。父亲给收拾行李,行李不多,一件父亲的短大衣和几件正穿着的衣服。母亲忙着包水饺,我烧开锅里的水,母亲下了水饺,盛了两碗,让我和父亲吃。我吃了一碗,父亲吃了一碗。吃过水饺,父亲提着两布袋花生米,我背着行李,我们一起去找二大爷和二大娘会合。他们住在二大娘的娘家那个村,离我家有9里路。我和父亲步行而去,父亲在前面走,我在后面跟着,一路上我们也没有说几句话。呼呼的北风格外寒冷,我的眼里噙满了泪水,边走边擦,却总也擦不干。去东北打工,我从心里不愿意去。东北的二姑家是个陌生的地方,可又没有办法,家里需要我外出挣钱啊。我心里暗暗地想,让我外出打工吧,这辈子都不想回来了。不知是恨,是发誓,还是故土难离?

见到二大爷和二大娘,父亲把一袋花生米送给了二大爷,剩下的一袋让我送给奶奶和二姑家。当天,二大爷和二大娘带着我一起到县城,乘公共汽车到兖州火车站,买上车票,挤上火车。二大爷在硬座车厢里来回找空座。车厢里哪有空座啊,过道上站满了人。二大爷在车厢里碰上了我二姑夫的大嫂,她从曲阜赶来回东北刚上车。火车到达济南站,有的旅客下了车,二大爷给二大娘找到一个座位,我们几个把行李放在硬座下面,靠在硬座旁边一直站着。过了一会,我也挤到了一个座位,倒头就睡了。那天晚上,我也没有吃东西。经过两天一夜,终于到了沈阳火车站。我们先乘公共汽车到灯塔县城,又转乘另一辆公共汽车才到他们住的村子----荣官屯。下了汽车,二大爷让二姑夫的大嫂把我带到二姑家。他们就回家,不管我的事了。二姑夫的大嫂大哥家与二姑家是隔壁邻居。她把我领到二姑家门口,我单独走进二姑家里。奶奶和二姑见到我很惊讶,同时又非常高兴。我认得奶奶,认不清二姑。二姑让我进屋坐上坑头暖和一下。二姑给介绍家里的人,我向二姑夫问好,二姑夫热情地招呼我。小表弟、小表妹觉得从关里来了一个大哥哥十分开心。

二姑家的堂屋是两大间砖瓦房,外间设有锅灶,连通里间的土坑,房子不算宽敞。奶奶在二姑家堂屋东墙下接盖一大间草房,中间隔一个夹墙,外间设有锅灶,里间一个土坑,奶奶住在那里。这哪里是我想象的关外生活啊。

那天晚饭,二姑包了猪肉馅的水饺,二姑夫做了几个菜,挺丰盛的。吃饭时,二姑、二姑夫让奶奶一起来吃。奶奶不来,她单独做了大米饭。二姑让表妹给奶奶送去一碗水饺。一会儿,奶奶又端了回来,说是吃过大米饭了。二姑夫嗓门大,我从他说话的口气里知道他有些生气。面对这个情景,我觉察到自己很尴尬。事先没有写信联系二姑夫,快到年了,我来的太唐突。二姑夫心里肯定不高兴,他碍于亲戚的面子,又不好说什么。外面冰天雪地的,哪有什么活可干啊,更别提挣钱的事了。

奶奶想让我跟她一块吃饭,别吃二姑家的饭。我心里想,奶奶一个人生活不容易,还是吃二姑家的饭吧。既然来投靠二姑夫,就在二姑家吃住吧,自己心里委屈一点没有什么。二姑家5口人,再加上我挤在一起,确实不宽敞。我又没有带被褥,二姑又腾出一套被褥给我用。我暂且吃住在二姑家里,等待春暖花开。

奶奶和二姑虽然住在一个院落,喝一口井里的水,但平时分开做饭,单独过日子。奶奶是个倔犟又好强的人,干什么都自食其力,自己从井里提水,单独烧材做饭。二姑性格真爽,东北猫冬的习惯,让她更加懒惰,几乎整天不下坑。一台黑白电视机从早上起床就打开,直到晚上电视屏幕上出现了“再见”才关闭。她平时不愿意做饭,全靠二姑夫做饭。到了吃饭的时间,也不说做饭的事。二姑夫有时候,心情不好,就会发脾气,与二姑吵架。我吃着二姑家的饭,心里五味杂陈。

在二姑家过了10多天,我对奶奶和二姑说,想到三姑家看看。三姑家与二姑家相距10多里路,三姑和三姑夫在水泥厂上班。他们是长期临时工,三姑在车间,三姑夫在保卫科。我和奶奶步行去的,奶奶驼背,又是小脚,我们吃过早饭就出发,快到中午了才到三姑家。三姑和三姑夫平时不吃午餐。我和奶奶的到来,三姑破例给我们做了午餐,她和三姑夫却不吃。三姑和三姑夫上班工作,没有时间陪同我们。我们在三姑家过了三、四天就回来了。

东北的冬天,农村外面没有什么农活可干,只能帮她们提水、烧火做饭,干一点家务活,清闲的日子实在难熬。但有奶奶、二姑的关爱,我也不感到孤独。我心里想,过了年,一切都会好起来。

过年时,二姑夫宰杀了一只小山羊。二姑家包了羊肉馅的水饺,做了丰盛的菜肴。二姑、二姑夫请奶奶一起吃年饭,奶奶死活不来,非要自己单独过年。看到二姑、二姑夫一家人团聚,奶奶一个人孤独地过年,我心里高兴不起来,这是我长到19岁第一次离开父母在外面过年。那一次过年,让我亲身体会到什么是想家的滋味。

东北的三月,天寒地冻。二姑夫见我在家闲着不是长久之计,来东北总要想法找工作挣点钱。他已不再承包石塘,况且打石头的活又累又危险,说我年龄小,干不了。他打听到,本村的红砖厂已来了一批山东泰安的农民工,就要开工了。问我去不去砖厂打工?我也找不到其他的活,就答应去砖厂干活。二姑夫从家里带着被褥送我到砖厂,找到山东来的工头,安排我到砖机上干活,负责推土。他们已在砖厂开伙做饭,集体宿舍里的土坑上铺满稻草,我把被褥一放就安顿下来,与山东老乡们一起吃住和工作。

一晃三个多月就过去了,山东老家到了麦收的季节。有的农民工要求回家收割小麦,但工头不让走,人走了耽误砖机生产。工头答应先预支一部分工钱,让大家寄回老家,由家里人找人割麦子。我也预支140元工钱,给家里寄回100元。有一次,我到二姑家,奶奶正吃着高梁米饭。她盛了一碗让我吃,我吃了半碗,高粱米又板硬又粗糙,难以吞咽。她说家里没有大米了,先吃几天高粱米吧。发工钱的那天,我花了10多元钱,从砖厂买了20斤大米送给奶奶。奶奶说我挣钱不容易,别花钱买大米了。三姑来看她时,她却笑着说:“大米是祥给我买的,没有吃别人的。”这是我第一次给奶奶买的东西,竟然让她如此高兴。

夏天砖机停产检修,在砖厂干完零活,我就到奶奶、二姑家去玩。有一天,奶奶带我到她的宅基地看看。奶奶的宅基地在村里西北角,已划给她多年了,由于奶奶无力无钱盖新房,一直闲着。宅基地有一亩多,全种上了玉米。奶奶站在那块地上,叹息着说,这里能修建一处好宅子,我是没有那个本事了。她又对我唠叨起来,你们都不愿意来这里安家落户,你们来了在这里盖房子多好啊!我告诉奶奶,父亲在老家已经买了两处宅基地,等攒够了钱就盖房子。父亲和二叔在山东老家,大姑、二姑和三姑她们的家庭不富裕,谁也不会出钱给她盖房子。奶奶修宅子建新房的梦,只能留在她心里。

那年国庆节前,我告别亲爱的奶奶和姑姑,告别相处一年的姑夫和表弟表妹,告别一起工作的山东老乡们,离开辽宁,返回山东老家。不久,我如愿参军,又一次离家远行,走进大西北的军营。伴随着边关的冷月,一封封温暖的家信,让我懂得了什么是骨肉亲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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