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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家风

作者:罗飞

罗家人单,我爷爷、父亲都是家里的独苗。

人单力薄,在农村,家族、家庭人单的缺陷很明显。盖个房,办个事,犁耕播耩,夏忙秋收的,时常是同族、亲戚相互帮扶;就是借个牛犁钉耙啥的,也是同族、亲戚间借起来气势。人单还受欺负。别看那些人丁繁盛的家族内部矛盾纷争不断,一旦打起架来,“上阵亲兄弟”,人家一家子还是向着一家子的,绝不会“胳脯肘往外拐”。加上我爷爷在解放前曾任过国民党的保长,解放后是被批斗、专政的对象,人皆敬而远之。爷爷读过高中,为人老实木讷,只知埋头种地;我奶奶呢则体弱多病,虽聪慧刚强,然心有余力不足。所以自尊心强的父亲自小当家,并养成了“凡事不求人”的脾性。又因其聪慧好学,竟至将农村生活诸般技艺百般精通。

父亲会织布、织毛衣,而且手艺比母亲还好。这也没什么稀奇的,因为我奶奶就是远近有名的裁缝。父亲五、六岁时,一次奶奶下工回来,看到年幼的父亲竟在家动手织了有二尺布,深以为奇。

父亲还称得上一个木匠。父亲和母亲结婚时屋里的床、柜子、桌子,全是他自己动手做的,至今仍完好。后来家里两次盖房的所用的门窗,都是父亲自做的。另外家里的苇席、柳篮、竹框、条凳什么的,也多出自父亲之手。

父亲还是个泥瓦匠,大概在1984年左右开过一段砖瓦窑。在开砖瓦窑之前,家里还开过一段时间磨坊。磨子是用柴油机带的机器磨,是我们本村的首家机器磨。

父亲还是个拖拉机手,上世纪80年代初在德亭干剑沟农场开拖拉机。那时候开着个手扶拖拉机,就能上洛阳城了,而且一路几乎碰不到一辆机动车。一天打不了一个来回,晚上就住在路边的野地里,十分的清静。

因为开拖拉机经常碰到机车出问题,父亲又自学成才,学会了修车(过去的拖拉机、柴油机),竟又成了远近有名的修车能手,十里八村的人都来找父亲修车、修机器。80年代中期开始,随着拖拉机、柴油机的普及,父亲越来越忙了,而且越是在农忙时节越忙,因为这个时候农机的使用率也越高,越容易出这样那样的问题。经常是帮了别人的忙,荒了自家的地。需要说明的是,父亲修车全是义工,一直到他去世也没在修车方面收过别人一分钱。也不能说我父亲有多伟大,农村至少在本世纪初,还不存在帮人忙要收钱的概念。都是你帮我,我帮你,在父亲的意识里,他给人修车,也不过是邻里间的帮帮忙,从未想到要收钱。

父亲还是个猎人,80年代初,国家还未收缴民间的猎枪那阵儿,父亲自己制作了一杆猎枪,经常外出打猎。我家里经常能吃到野兔、野猪、獾、白迷子(应是果子狸)。记得父亲曾教我朝天打过一枪,那后座力把我吓坏了。母亲回忆说,有天大雪,天寒地冻,父亲外出打猎,深夜未归。母亲萦记父亲,也睡不着。半夜里听见院里“咚咚”两声响。第二天一大早父亲回来了,头发上衣服上都结着冰块子。院里扔着两只野兔。原来昨天半夜父亲打猎回来,又和另外几个人围剿野猪去了,打下的猎物就顺手扔进院里。围剿野猪没有得手,几个人伏在雪地里冻了一夜。

也是在80年代中期,家里兴起了一股开矿淘金潮。父亲也上山开矿,日夜辛劳。我家从那时开始,小有了积蓄。大概在1989年,扒掉住了六七十年的土瓦房,盖起了一座两层小楼(花了不到两万块钱)。这也是我们本地第一家楼房。这也是父亲最成功、最辉煌的一段时期。

父亲任了队里三十多年的会计,未算错过帐,也未贪污过公家一分钱。家里的日子,也全靠父亲的精节细算。如果算帐也算得上一门技艺的话,那也列在这里吧。

淘金潮过去后,父亲买了两台电焊,在家做些电焊的活,也挣一些零钱。

在父亲去世前的几年里,他又养起了蛋鸡。那时父亲身体已经不好,有心律不齐的疾病。父亲说,身体不好,出外打工打不动了,在家养养鸡,能挣一些是一些。他又自学了饲养蛋鸡技术,并能给鸡做基本的免疫和疾病诊治。

养鸡的同时,父亲又捎带着养蜂。家里两座宅院,房前屋后、平房顶上,放了几十个父亲自制的蜂箱,家里大约一年能收两水桶的蜂蜜。这些蜂蜜大多是送人送掉了,在父亲的意识里,似乎觉得把自家产的东西卖给邻里,似乎是件挺可耻的事。四邻八舍来寻蜂蜜的人很多——家乡有个规矩,蜂蜜送人是要多少收一点钱的,因为蜜蜂酿蜜实在辛苦,所以求蜜者多少要留一些钱给主人来感谢蜜蜂的付出。于是,有灌一瓶蜜留一两块钱的,也有留几十的,多少父亲也都不以为意。

父亲爱看书,最爱的是武侠书。我自幼爱看书,可能也是受父亲的影响。但家里也放了很多诸如机电修理、无线电修理、种养殖及医药之类的书。因为爷爷的身份问题,父亲上到初二,就被勒令退学,但他却自学了很多知识。他似乎钻研过一阵无线电技术,家里放着几台收音机的残骸,是他的实验场。但最终可能因为生活的忙碌,在这上面并没有取得什么成绩。

父亲虽未经过严格的医学培训,但会打肌肉针和静脉针,也通过看书略懂些医学知识。我奶奶体弱多病,在父亲二十多岁时就去世了。父亲是个孝子,奶奶生病的时候,朝夕伺奉身前,打静脉及肌肉针技术及医学知识,也是无奈在奶奶身上练出来的。后来父亲逼我弃文学医,可能也与他的这些经历有关。

父亲心灵手巧,又好动手。凡坏的各类机械东西,大到机器,小到锁具,到他手里一般都能神奇恢复正常。他还能动手仿做一些机械类的东西,如我家的扬场机,就是他买来铁皮、电机,自己动手焊成的;还有平房上放的卷扬机,也是他动手自做的——因为身体不好,背不动粮食了,而在农村又经常需要把粮食往平房上背着晒,父亲就自己动手做了一台卷扬机,拉回家的粮食,只需开动电机,就能传输到平房上,省却了背粮上平房之苦。

父亲心思细致缜密,办事严谨周到,凡事思前想后,顾首顾尾,又且为人正派、公道、无私,因此是远近闻名的能人。附近婚丧带客之事,经常邀请父亲来当总管主持;邻里有了矛盾纠纷,也常找父亲来调解。但这样“稳”和“细”的性格,也让父亲的一生,错失了很多成大事的机会。

父亲一生盖了四次房。最早的一次盖房,大约是在上世纪70年代末,父亲结婚不久,按政策重选地基,从新盖房。那时候盖的是土瓦房。三间房从地基到筑土墙,基本上是由爷爷、父亲、母亲三个人独立完成的。筑墙的时候,父亲和爷爷在墙上面夯完一阵土,再下墙挥揿往上面扔土。后来终于将房子四周的墙完成了。这时村里来了个先生,却说那座房子所占风水不好。胆小又且迷信的母亲说什么也不同意再盖下去。爷爷和父亲只好放弃了。几年后又盖老宅里的厦屋,也是三个人完成了土屋的主体。

父亲盖的第四座宅子,是给我另盖的宅子——我们是兄弟俩,所以这座新宅子老早就在父亲的计划之中了。村里可获批盖新宅的地方只有村西的一两亩地。父亲请那位“半仙”看了,他却并不大相中那儿的风水——这段事是父亲病故前,在病床上说给母亲的——“半仙”说那块地好是好,但可能妨父亲。父亲说,别的也没方盖了,只要不防“丰”(母亲名字)和孩子们就行。半仙说:只妨你一个,对妻儿子孙都挺好。父亲没有怎么犹豫,就决定在那块地盖房了。或者真应了“半仙”的谶语,房子盖成这些年,原来体弱多病的母亲身体越来越康健,而父亲,心脏上出现了心律不齐,并且越来越严重。十五年后,又突然发现了癌症,并且一发现已是晚期,五十八岁便溘然早逝,走完了他象工蜂一样不停创造又劳碌奔忙的一生……

父亲去世了好多年,我回乡遇到长辈故老,对父亲的早逝还都摇头叹息。都说好人不长寿,那样好一个人,离世得太早太突然了。

即便从我现在生活的小城的目光看去,父亲也是那样的平凡和渺小。他的一生没说过什么豪言壮语,也没有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然而他无论面对任何艰难困苦,乐观、认真、积极生活态度,以及他自始至终公道、正派、顾家、乐于助人的做人态度,却在平凡中显得那样伟大,也作为好家风,影响着子女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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