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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和春天

作者:秋女子

春天的时候,我三十岁。

三十岁的我走进了春天里,春天也便仿佛是三十岁。我在三十岁的春天里走着。我又停住了。我站在春天之中,用三十岁的眼睛观望着打量着春天。我看那飘拂的柳枝。鹅黄色的柳枝绵软娇柔地摇动着,在那柔软娇嫩中又充满着坚韧性。这坚韧而又柔软的柳丝,这袅娜地飘摇着的柳丝,它们也是在春天里。它们是多少岁?它们应该也是三十岁。在飘拂的柳枝后面是油绿的杨枝,那像画板上铺开的颜料一般的杨枝,它们同样在春天里。它们应该也是三十岁。

我微微地吐了一口气。我低下头去。在低头的瞬间,我看见了阳光。白白的,白里又发着黄的阳光匍匐在地上,温软柔弱,犹如娇懒的呼吸。阳光也已经三十岁了。三十岁的阳光照着地面,地面泛着一点灼热的光。一条长长的影子斜斜地印在地面上,那么轻浅那么淡薄。那是谁?那影子,它也是三十岁吗?

一切都似乎是三十岁。一切都仿佛已经三十岁了。是从什么时候起。我便走到了三十岁?到底是一种怎么样的演化,春天就变化成了三十岁?而到了三十岁以后,春天却依然是碧绿的。春天里的柳枝也依然是鹅黄的,春天里的杨枝也依旧是油绿的。它们一如三十岁以前一样地存在于三十岁以后的春天里。就连那地上的阳光,也一如从前般地照耀着。

但是春天已经三十岁了,我知道。我慢慢地环顾四周。我茫然发觉自己是在春天的深处。我被这个三十岁的春天包围着,我是它的一个核心。这个春天好像以我为中心,画下了一个巨大的圆圈。我在那个大圆圈里感觉到了永恒。也就在那个时候,我看见了少女。

少女走在远处。

有两个少女走在远处。不知道她们是从哪里走出来的,是从那飘拂的柳丝里吗?是从那静默的颜料一样的杨枝里吗?还是从那匍匐在地上的阳光里?也许她们是从那被阳光照耀着的草坪里长出来的。她们顶破了泥土顶破了阳光顶破了风,她们像跳跃一般地突然就来到了大地上来到了春天里。

我用一种迷惘的情绪望住远处的少女。仿佛已经有很久了,我都没有真正看见过少女。许久以来,我的生活里已不再有少女。少女已经在我的岁月里失踪,就如同陈年的日历在时光里消失无踪了一样。然而少女却如此突然地就出现了。在这样的一个春天里,少女像一种复活一般出现在我的前方,出现在远处。她们正行走在遥远的路上,踩着春天的翠绿的背。少女还很遥远,事实上她们还是那么遥远,遥远的就像一种记忆。那恍如前世一般的记忆就在春天的远处走着。我看见回忆在走着。她们要走向何处?也许她们是要走向她们的前方,而在她们的前方是什么?仿佛是我。也许她们是要走向我。可是她们能走向我吗?似乎走不过来。在我和她们之间横亘着太过漫长的道路,而那道路好像还在不断地增加。每一次的靠近都像是一种远离,每一次的缩减都像是一种增加。

然而少女还是渐渐地走了过来。我看见她们雪白的衣衫仿佛重叠了起来。两个少女似乎叠印成了一个少女。那是一个少女。那果然是一个少女。我看着这个洁白的少女闪动起来,她飘在一条黄黄的路上。路的两边是高高的白杨。少女独自在那种油绿的颜料一般的色彩里走着,有时她会停下来,她会仰着头凝视那些油绿的色块。那时候仿佛就有油绿的光从树枝上掉下来。掉在少女的脸颊上,掉在少女的头发上,掉在少女的目光里,于是少女就浑身散发出了一种湿润的油绿色。有一种花香一样的芬芳油绿油绿地游荡着,顷刻间便笼罩了那条路和走在路上的少女。

一阵风过,前面的少女已经分化。一个少女又变成了两个少女。两个少女依旧走在路上,好像是向着我一个人走着。难道她们是为着我才走在这条春天的路上么?难道她们的目的就是在这个春天里走向我么?也许她们的目的地就是我。我已经能够看清楚她们的样子了。我看见她们把雪白的手臂环在胸前,有淡蓝色的书角从雪白的胸前探出来。我的目光停顿在淡蓝的书角上,恍惚觉得有一种十分美好的东西从那里如蛛丝一样源源不断地抽出来。我被那种美好吸附着,我没有了。我进入到那美好之中了。我是那美好的一个粒子,我是它的一个微小的部分。我成为了谁?我是什么?我是我。我是一个少女。我只是一个少女,洁白的胸前抱着书,走在春天里,走在鹅黄的丝线和油绿的斑点里。黄黄的阳光照着,纯白的风吹着。在那阳光和风里有许多的少女,少女们就像彩色的花瓣一样布满着整个春天。我抱着书穿梭在花瓣一样的少女中间。书是什么?我并不去想它。我只是喜欢那书上的香气。书上似乎总是有一种香气,一种仿佛是从远方飘过来的香气。多么神秘的香气,多么美丽的香气,它们好像飘进了我的身体里,它们仿佛已充满了我的身体。它们开始在我的身体发酵。我想跑起来。我想飞起来。我想我终于有一天会飞起来,飞进那春天的深处,飞到那春天的高处。我想我终于会飞向更多更远的春天。

我的眼睛微微地眯起来。两个少女就在我变小了的目光里走过来。她们将走过来。我将与她们相遇,我将与她们相会。就像人们常说的那样,这是一种命运。我和两个少女犹如命中注定那样相遇并相会在这个春天里。杏花开过来,桃花贴过来,黑白分明的花朵也贴过来。像花朵一样的声音低低地响起来。我听见两个少女在说话,原来她们一直在悄声细语。我听不清她们在说些什么,但我又已经听清了她们在说什么。我听见了她们所说的一切,那一切以一种单独的形式过滤到了春天的天空上。

两个娇嫩的声音就在那笼罩着绿气的天空上清脆明亮地独自说着话。他今天没有来。听说他补上假条了。他为什么没有来?生病了吗?不知道,好像是他家里出了什么事。问一下就知道了。你去问。我才不去呢,你去。你不去我也不去,他来不来和我有什么关系。关系?你和他有什么关系呀?你胡说什么?小心我捶你啊。你就是和他有关系,不然上课的时候他为什么总是躲在书包后面偷看你。胡说!看我怎么打你,你别跑!你站住!一阵笑声像鸟群一样飞起来,一直飞进那绿色的天空深处去了。

我低下头来,看见风依旧在轻轻地吹着。风在两个少女雪白的衣衫上吹着,风把那衣衫吹出了水的模样。风吹到少女的黑发上,那短短的头发就像小旗子似的翻飞着。鹅黄的柳丝摇曳着,油绿的杨枝晃动着。两个少女逼近了我,我觉得自己的肌肤触碰到了少女的肌肤。我的目光触到了少女的睫毛,长长的,像篱笆一样,像鸟翅一样的睫毛。我的呼吸里混入了少女的气息,一种花蕾一般的清汽扑入了我的身体。随后少女就进来了。少女犹如一种气味那样进入了我的肌肤我的血肉。她们在我的血液里走着,在我的心脏上走着。时而是一个人,时而又分成了两个人。有花香一样的气味在她们的脚下飘出来,有绚丽的色彩从她们的足迹上印出来。她们一路走一路洒落着那样的气味和色彩,到后来她们就成了那香味和那色彩。她们以香味和色彩的形式扩散在我的身体中,我和她们已分不出彼此来。我就是少女,少女就是我。

我微笑起来。我仰起脸去望天。天上是春天。春天在天上,春天也在地上。春天就是整个世界。而在这个世界里,我是一个少女。我依然是一个少女。我微笑着去摸胸前的长辫子。我摸到了我的乌黑发亮的长辫子。我垂眼去看我脚上的白网鞋。我果然就看见了我的白网鞋。我是多么喜欢这双白网鞋。学校里过青年节的时候,我才能向妈妈要这样漂亮的白网鞋。穿上这样美丽的鞋,似乎就可以跳到那碧绿的天上面。我仿佛已经跳上了天,浩大的风从四面八方吹过来,四面八方都是春天。我在那浩大的春天的天上走着,忽然地就看见了黑色的皮鞋。

两个少女走到了我的身体边缘,她们像白驹过隙一般地穿过了我。她们经过了我。她们背离了我,她们否定了我。而我是否要转身,可我已然转过了身。我突然就看见了少女的背影。少女雪白的背影印在翠绿的春天上,印在水一样的风上,她们像一种记忆一样地浮动着。她们将去向何方?在超越了我脱离了我经过了我之后,她们将要走到哪里去?是那遥远的前方吗?是那春天的尽头吗?我不清楚,但我又恍然明白了。

我带了一种惆怅的目光目送着少女的背影走向远方。走着走着两个背影便重叠到了一处。是一个少女独自走在离我远去的路上。她独自走向了春天的深处。我看不见她的脸,也看不见她那垂在胸前的长辫子了。到后来就连那白皙的背影也渐渐地模糊了。

我呆呆地站着。模糊的少女忽而又清晰起来。她清晰地浮动在春天的背上,一瞬间便裂变成了两个少女。两个少女再裂变,就成了很多的少女。很多的少女散落进了春天里,无数的少女浮动在春天里,犹如千朵万朵的花,飘到鹅黄的柳丝上,飘到油绿的杨树枝上。少女如花朵一样飘满了整个春天。

一轮淡金色的大太阳挂到了天上。太阳向着少女洒下了金粉一样的光。少女在那金粉般的光里渐渐地被固定了。少女化作了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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