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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不该发生的

作者:张凤霞

“借我八千块钱。”

一大清早,老王就被老李凿开了门。

虽然昨天老王刚刚卖过了粮,但八千元对村里人来说,可不是个小数目。老王本打算今天出去算算欠账,还还欠款什么的,可都是一个村儿的,怎能拒绝呢。

“八千够不?不够多拿点。”老王数出八千元钱,递给老李。

“够了,今儿收地,雇车。”老李把钱装好,走出屋。

老王送出来,边聊着:“今年这水涨得,我家是被淹得少的,可也赔钱。你那地儿可被淹得够呛,是哈?来年还种啊,这地?”

“你说呢?不种干啥?就你我这样的,还能卖给谁啊?要文化没文化,要脑力没脑力的······”老李早几年也去外面打过工,随着年纪大了,打工也不行了,最终还得指望村里这点地。老李是个乐天派。夏天时,看着老伴坐在被洪水冲过的地边哭嚎不起来,老李依然打着哈哈:“哈哈,没事,天老爷饿不死瞎家雀,不有我在呢么······”这不,老李走着走着,嘴角又不自觉地咧开了,他想起了正在省里一所最好的大学就读的儿子,还盘算着怎么供儿子上大学,怎么给儿子买房结婚呢。

回到家,老李把钱交给老伴,就急匆匆地去地里了。

天气不错,活干的也很顺畅。

老李雇了两台收割机,自己跟着后面挨块地走。这里不比三江大平原。地块很零散。

老李人员好,帮忙的车很多,跟在收割机后面接粮。一车接一车运回村里卸成大堆,等粮贩的挂车过来再重新装上,过大称。

中午饭都在地里吃,大家也只是简单垫垫肚子。

秋天时节,过了中午,天就特短。再加上地块零散误工。收完粮天已黑了。

因为车够用,老李就一直留在地里指挥,也就顾及不到家里。

家里的粮堆是分成两部分堆放的,有一部分是被洪水冲过的,这里都叫过水稻。但天黑,不好看。后来帮忙的几个毛头小子也没有细问,就把过水稻卸到了好粮堆上面。

收粮的老板在装车时,发现了,打电话叫回了老李。

老李弯腰扒拉着粮堆仔细看,有一点点过水稻刚刚落进去,只在表面,还得仔细分辨才能看得出来。

“哈哈,没事,蔡老板,”老李自觉很爽朗的样子:“把这点儿不好的,我收起来,怕不干净就多收出来一些。”

“不行。”这些粮贩大多是外地过来的,不熟,不开面。

老李今年种的是粘水稻。这几年粮食品种太杂,高产的品种米质不好,不好卖。米质好的产量低,同时价钱也还高不哪去。像老李种的这种粘稻因为变白率好,价钱多少还高一些,也只才卖到每市斤一块多而已。这个价格即使是不被水淹,每小亩产量最多也不过千八百斤,去除成本核算,用粮农的话说赔惨了。而老李这种水淹户则是惨不忍睹。

偏偏是雪上加霜,现在看来不让点价是不行了。

“——这样吧,我让点价···让几分···行吧。”老李恳求地看着蔡老板。

“你这粮我真没办法,装了就是个赔!我不能眼睁睁看着赔钱吧!”蔡老板斩钉截铁地说。

“那怎么办?——”老李的头一下子大了两倍。这么大堆粮食如果不能及时拉走,很快就会发霉变质。即使晾晒也需要个大的场地,没有哇。再说,老李现在急需用钱,儿子开学走时,老李把家里的钱都给儿子带上,连儿子自己假期里打工赚的钱算上,去除交学费,剩下的钱也只能维持一个月。恐怕儿子现在已经开始饿肚子了。一想到儿子那瘦弱的模样,老李就一阵心疼。每年这个时候,粮补会下来,还可以缓解一下。今年粮补迟迟没下来,家里能出钱的只有地里剩下的这点粮食。再说,贷款也马上就到期了,这是刻不容缓的。这些地种下来是需要铺一大块钱进去的。

只得卖,没有别的办法。

“一块!装吧!”老李一咬牙。

“呲!”蔡老板露出一丝讥讽,“这样吧——你要是卖,我就按过水稻给价,不卖就拉倒。”

老李眼睛铜铃似的瞪着蔡老板。

“——你,啥意思?给我多少钱?过水稻价?——”老李似乎没听明白。周围的人也都瞪大了眼睛。

都知道这是急着卖粮的时候,粮贩们就想办法拼命压价,但压到这种的也未免太黑心了吧!像这种过水稻三毛钱一斤,不用说成本核算,就连收地的车费钱都卖不回来。

老李眼睛一黑,血往上涌。

“——你,开玩笑呢吧?!”老李压抑着怒火。

蔡老板从车上跳下来。抓起一把粮嚷着:“你好好看看,就这掺混的和那边的过水稻有啥区别了啊!你卖就卖,不卖就算了!”蔡老板转过身。

“别,别,兄弟兄弟···”老李一把抓住蔡老板的胳膊,陪着笑。

“兄弟,咱们再商量商量,虽说掺混点你看也不是太严重,你给提提价,哈,我这本来就赔得都要跳河了都。你看,你就少挣点,不然,你看我这么大堆粮堆这怎么办···”

“给提提价,大老板,还差这点,就当帮一把了!哈,老百姓种点地不容易·····”大家伙七嘴八舌帮老李说话。

“就这价!没商量!”蔡老板说着甩开老李,打开车门,抬脚上车。

“擦!我白送你得了呗!没这么压价的,明摆着坑人吗这不!”老李冲周围挥挥手:“卸!把车上的粮食都卸下来!不卖了!”老李掏出手机拨打了另一个粮贩的号码:“喂,周老板,我老李,你过来看一下我这稻子,能给一块就装。”周老板昨天来老李这看过了。但老李告诉周老板自己种的是回收稻,当初讲好的,合同上写的每市斤比市价高一角钱。同老李等人签合同的就是眼前的这位蔡老板。

“你别忘了,咱们是签了订单的——”,蔡老板的声音显得又阴又冷。

“我没忘,签了咋样!我不是不卖给你,老少爷们都这看着呢,就没你这么给价的!我本来被大水淹的就剩这么一点粮食,再说我种子化肥又都是高价用的你的,你就忍心给我这价!”

“不是我不给你价,你好好看看你这稻子——”

“我这稻子咋地,让大家伙看看,掺混了点是不假,但也没你说的那么严重。你要算,不要我卖别人不耽误!”

说话间,周老板也赶了过来。听说了经过,仔细看了看稻子,一摆手:“就一块,装!”周老板也是个不怕事的。

“这是签了合同的,你想卖谁就卖谁?”蔡老板咆哮了,跳下车,冲着老李就是一拳。老李眼前一黑,血从鼻子里流出来。眼前晃动着蔡老板的身影,耳边不断响着叫骂声,老李抡起了铁锹。

会打打一下,不会打打十下,老李可真是个会打的。

冲动是魔鬼!就在人们愣神的一刻,蔡老板的身体倾斜着倒下去,不动了。

瞬间,人们缓过神来,赶紧拉住老李,有人夺过老李手里的铁锨。

“快,去医院。”贩粮的一伙人里有人喊着,同时七手八脚地把蔡老板抬上车。很快就冲出了人们的视线。

老李傻了。看着老李,人们无奈地摇头,叹气。也只能安抚着把老李扯回家。开收割机的两个外地人互相看看,也只好先撤了。这当口,没法开口要钱。反正这当中有熟人介绍的,钱也差不了。

晚饭也不用吃了,人们都走净了。老李的老伴听说了事情原委,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数落着:“我说过你多少回就不听,遇事就不能忍忍,出了事傻眼了。这一旦人有个好歹可咋弄!~——”

“——行了!大不了我去给他偿命!”老李回了一句,然后又抱起了头,魁梧的身体蜷缩着。

老伴激灵了一下,立刻想起了什么,赶紧东翻西找,把钱塞进老李衣袋里。一边往外推搡着。

“——走吧,你快走吧!走得越远越好,等没事了再回来吧。”

“往哪走哇,我不走!”老李的倔劲上来。

“你快走吧!我求求你了,你要是有点啥事,咱这个家咋办哪!我和孩子咋办哪!你没想想啊!”老李的老伴拼命地往外推。

一想到儿子,老李动摇了。被老伴推搡着出了门,嘴里含混不清地嘟哝着,“卖粮,哈,卖粮,还老王的钱,还钱······”走进黑冷的夜里。

离开温暖的家,能去哪呢。看着老李消失在黑夜,老伴浑身发抖,牙齿打着颤。生怕这一刻警察就会过来。

······

老李的儿子李成龙一下课就接到了老爸电话,叫他出来一下,老爸在校外等他。

李成龙赶紧请了假,跑出来。远远就看见父亲站那张望着。

“爸,你咋来了?”李成龙跑到父亲近前问。

“没事,我来看看你。”老李慈爱地看着儿子。他当初给儿子起这个名字,就是盼着儿子能成龙成凤,光耀门庭。现在,儿子如他所愿,真的出息了。这让他一直以来觉得活着有奔头。

“爸,家里活都干完了?”

“嗯。”老李答应着。他看着儿子,觉得儿子仿佛又瘦了。

“没钱吃饭了吧?”老李笑着问。

“有。”儿子说。

老李知道儿子是怕自己担心。他从衣兜里掏出一沓钱递给儿子。

“拿着,这是八千块钱。”

“咋这么多?”儿子有些惊讶,父亲很少一次给他这么多钱,又是现金。

“拿着吧。不管怎么说,饭一定得吃饱。不能总饿着肚子。”老李有些动情,心疼儿子。

“我没有。”儿子看着父亲,觉得父亲不同以往,有些异常。即使脸上的笑看起来也不是很自然。父亲一向乐观,即使天大的事,父亲都会洒脱地甩甩头说:“没事,有我呢啊,放心!”

“家里没什么事吧?”儿子小心地问。

“没事。”

“嗯,我妈好吗?”

“好,没事。——你妈就嘴好磨叨些,也都是为你好。以后别总跟她顶嘴。你都这么大了,要多体谅你妈些。”

“嗯,我知道。”

“——那,没什么事,你回去上课吧,我走了······把钱揣好。”父亲说。

临走,父亲又像小时候一样摸了摸儿子的头。

“爸,你吃饭了吗?

“吃了。回去吧。”

看着父亲有些佝偻的背影和满头的白发,儿子觉得父亲这两年老得特别快。

父亲离开第二天,有警察找成龙讯问。

“——我们找你,只是想问问你是否知道你父亲现在在什么地方?和你有联系吗?”

李成龙摇头。

“我爸出什么事了?”李成龙忐忑不安。

“你父亲因为故意伤人——致死···”看着面前已经意识到了什么,有些惊慌失措的孩子,警察有些不忍。因为孩子母亲声嘶力竭地求他们别打扰孩子,怕影响到他学习。

“我们找遍你父亲所有亲属,和所有能落脚的地方,都没有。所以······”

警察后面说些什么,李成龙都听不见。他只觉得头上轰地一下,天塌下来了。

警察一走,李成龙立刻拨打父亲手机,一遍又一遍,关机。成龙抓狂了,他不顾一切地奔上了回家的车。

走进家门,听不见往日父亲的欢笑,李成龙感到无比的冷清。

母亲呆呆坐着,无比憔悴。

母子相对无言,不知道怎么安慰彼此。只有心碎。

儿子能做的也只是帮母亲一遍遍揩去泪水。

“······妈,,我爸有音信吗?······”儿子声若柔丝。

“你爸走第二天,你王叔说你爸给他电话问那个人咋样了?从那到现在再没音信。”

儿子忽然想起:“妈,我爸走时,你给他拿多少钱?”

“八千,那天早晨你爸从你王叔手里拿的,准备收地用的。”

儿子石化在原地。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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