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夜

夜幕悄然降临。

灯，亮了。柔和的灯光，映在院内外一尘不染的雪地上，似蒙着一层橘黄色薄薄晶莹的轻纱。

忽然，大门吱的一声被推开了，院内那条黄色的犬立刻竖起耳朵，“嗖”的一下窜过去，向门囗狂吠，甬道边的雪地上留下了深深浅浅杂乱的爪印。见人来，爱人忙迎上去，喝退狗。

原来是他的好友五哥与满弟。

“看着檐下的灯亮着，就想着姩回来了，”五哥边走，边微笑着说，“上星期俺来了，弟妹说你刚去城。”

“哦，那天同学的闺女结婚回来只得又去了。”爱人一边和他们唠着，一边匆忙到杂屋抱来引火的穰柴蜀黍芯和只有逢年过节蒸馍支油锅才烧的栎木柴禾。

隆冬的雪夜，居住在沟崖边上，寒气尤为逼人。爱人在屋檐下的火盆里架起柴，火苗伴随忽西忽东的寒风摆动着腰肢。渐渐的，栎木柴火在燃烧中化为淡蓝色火焰。爱人斜身端着火盆，趁人撩起棉帘，飞快地搬进了屋。依着茶几、几把椅凳，围火而坐，沏上热腾腾的茶，道上久藏的酒，端一盘花生，烤着火，喝着茶，品着酒，再递上一支烟，吞云吐雾，清冷的屋里，身与心一下子暖起来，友人们你一言，我一语，欢乐溢满了平时落寂的农家小院。

“快年下了，今年还卖对子(对联)不卖？”爱人问满弟。

“卖们，这一冬净歇着也着急。卖几天过年花销着到底厚称些。”满弟剥颗花生，送到嘴里，嚼着，然后把皮扔进了墙根的纸篓。

满弟四十多岁，他不仅浓眉大眼，一表人表，人沉稳随和，还勤劳能干。前些年，为适应形势的发展，方便盖房者，买了上料机、搅伴机，整日起早贪黑在城乡之间奔波，辛苦操劳不言而喻。

忽然，爱人接了个电话。不一会儿，俊广弟腋下夹着几包花生米、葵花籽，挟一股寒风，笑眯眯地走进屋来，围火而坐。

我连忙把刚烧开的热水壶从底座拿起，给他冲上茶叶，把大家的茶杯添满，然后，把盛下的水倒入茶几上的热水瓶里。爱人随即给他斟了酒。我提着电热壶到外边的灶房舀了凉水，又放在墙角的底座上，心不在焉地盯着电视，边烧水，边听他们闲聊。

爱人说，小时侯，他和五哥在沟崖边的那间土坯小屋里俩人睡了好几年(他从小丧母，好心的邻居——正在哺乳期的妈妈们，对他的不幸遭遇深感同情，宁愿毎天让自己的孩子吃欠些，也要让他吃些奶。当然，也包括我婆婆。他虽然活过来，但身材却尤其瘦小)。谁家娶媳妇，如瘦猴般麻利的五哥钻进人窝，总要抢到一些花玉桃核桃栗子送给他。他身手敏捷，上树爬墙头，如履平地，在饥饿难忍时，他有时不仅送来半青不红的番茄桃子苹果给爱人充饥，还偶而不知从哪里弄来煮熟的死猪死狗肉，一同分享解馋。

听爱人这样说，平时好与人开玩笑的俊广弟忍俊不禁，打趣道：“你真咱(现在)还吃死猪肉不吃？我为狗煮了一大锅，想吃多少有多少！”

一贯大大咧冽说话也不讲方式的五哥，不管别人说啥，并不多心，只是咧嘴笑，好象心里装满了他兴奋的事。他接着话茬道：“你都是真咱端来多少好肉我也不稀罕，甭说那死猪肉。”

五哥，比爱人大一岁，出过两次国，这不，打工回来没多久。结婚后，生了几个闺女，为要个儿子躲计划生育，历尽千辛万苦，终于如愿以偿。由于孩子多，缺衣少食，常常吃了上顿愁下顿，是村里有名的困难户。如今，孩子们一天天长大，连最小的儿子也上了初中，还盖起了新房。从他走路的精气神可以看出已今非昔比。

俊广弟是村里年轻的医生，人也聪明豪爽，比爱人小十几多岁。由于光凭上班微薄的工资，顾不了家里繁多的开销，于是，在上班之余，从外地买来品种优良的犬，精心喂养，如今已成规模，是我县目前最大的马犬种犬养殖繁育基地。用戸上门购买或互联网为平台进行交易，销之全国各地。虽然起早贪黑，琐事繁杂，但收益不菲，心也甚慰。老家就住在我们隔壁。只因当初祖辈在非常时期却能不分彼此，患难与共，关系非同一般，不是一姓，却情似一家。因而，后辈在耳濡目染中也深受影响。

他可能在其它地方喝了点酒，虽不晕，话已多。因此，爱人只给他道了杯少量的酒。他说，嫂子说得对，酒不能不一滴不沾，但得有度，咱得听嫂子的。咱上有老，下有小，万一出点意外，儿女谁养，父母谁管……他又絮说着两家的情谊。突然，烤着火，伸手看到他右手指上的一个包。他说，犬误伤时当时没有及时清洗，可能有异物在里边，后来长成了这样子。他又说，整日不仅要上班，照顾腰间盘突出刚住院回来的妻子，还得操心这帮狗——每顿煮一大锅食、一个个地喂、特别下了小狗崽，更得耐心，有时饭都顾不上吃，忙得连轴转，还说比以前瘦了十几斤……

见此景，闻此言，不由我触景生情，不禁感慨：当初让父母操碎心少不更事的他，也被时光磨去了棱角，不仅扛起了救死扶伤的社会责任，也变成了可以为父母、为妻儿遮风挡雨、有担当的男子汉！

俊广弟的手机接连地响，是妻子牵挂着他，催促他早些回家。

火盆里的火灭了，又生，杯子里的水喝下去，又续；一支烟抽完，又燃……我守在他们身旁，一边听他们天南地北的闲聊，一边为他们烧水沏茶……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生好时节。

人生难。干大事者有干大事的难，小百姓有小百姓的不易。当我们遇到不如意不随心的事，累了，痛了，心烦气躁时，不仿放下手中的琐事，一盏灯，一杯茶与一本书的浸润与消磨，或是约上二三知已，与朋友促膝交谈，这时，没有尘世的喧嚣，抛开人生的烦恼，心如止水，心无旁鹜时，这何尝不是人生中最美好最愝意的时光！

时光在不知不觉中飞转。一看，十二点多了。突然，不远处传来犬的狂吠，俊广弟一听，急出屋外，大家便起身告辞。

银装素裹的山村，在茫茫夜色中酣然入醒。但夜色沉寂中，还可能有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之人，在朦胧中谛听着屋外的动静，盼着雪夜夜归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