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山石敢当

一日，我在小巷盘桓，无意间发现“泰山石敢当”。它被镌刻于石条上，竖立嵌于墙体。仔细巡察，还有几处。那么，这“泰山石敢当”究竟作何用途？有何渊源？

据说有一美国人，略识些中文，游历颇丰。当他看到“泰山石敢当”后惊呼：“泰山石/敢当”，以为是采泰山之石。其实，他错了，应断作“泰山/石敢当”。

宋王象之《舆地碑目记》：兴化军有石敢当碑。注云：庆历中，张纬宰蒲田，再治新县，得一石铭。其文曰：“石敢当，镇百鬼，厌灾殃，官利福，百姓康，风教盛，礼乐张。唐大历五年县令郑押字记。”按此，则“石敢当”三字刻石始于唐。

明代《姓源珠玑》所说：“必以石刻其志，书其姓字，以捍民居。”由此可见：“石敢当”在明时已广为使用，它的功用是辟邪禳祟、镇守宅第。今人沿用亦此风也。

为什么结字“石敢当”呢？有两说陈下。

一说姜太公封神，封来封去，到了最后却忘了自己的名姓，便自封为“泰山石敢当”。姜太公在唐宋时期曾被奉为武成王，与文宣王孔圣，一武一文；明代以后，虽然关羽成为武圣，姜太公在民间仍很有影响，传说故事很多，且有“姜太公在此，诸神退位”之说。把“石敢当”说成是姜太公的化身，正在于渲染它辟邪的民俗信仰。

又一说，“石敢当”是一名姓石的骁勇猛将。石将军挡关，万敌莫开。他虽没名列门神之籍，却也承载着门户平安的企望，禁鬼绝恶，镇守门前。

为何“泰山”与“石敢当”联袂呢？有两层内容。

其一，巍巍泰山，上通天下连地，所谓上传下达的使者，当之无愧！封建社会的帝王有许多到泰山封禅，祈求江山永固，自己长生不老。相传当年秦始皇泰山封禅，期冀延年益寿，归途中竟死去。不能不说是山神给他开了个绝顶的玩笑！以泰山标榜，“石敢当”岂不更加所向无敌？

其二，标榜泰山，提供了山的角度，由此来观“石敢当”之“石”，视点正佳，壮“石敢当”的声威。为何不选东海、黄河，不选择九重霄汉，偏偏取出“泰山”两字写大旗？“石”自“山”出。这“山”同那“石”更多牵连。

拉泰山为大旗，岂不僭越了泰山之主神吗？

接石敢当是骁勇将军之说，传说主泰山之神碧霞元君不是别人，而是石将军的女儿。为父借用儿女东西，天经地义，必无遮拦，谈何僭越。

而碧霞元君竞争胜出，冠以山神的头衔，端坐碧霞祠，为世人供奉还有个耐人寻味的掌故。民间传说她是贫苦农民石敢当的女儿：她心地良善，上山砍柴，时常帮助一个孤老太。老太太说她是仙女下凡，让她在泰山最大的一棵松树下挖到柴王埋下的木鱼，将一只绣花鞋埋在木鱼之下三尺。玉皇要在众神中选出来泰山最早者，封为泰山之主。柴王以埋在树下的木鱼证明自己的资历，石敢当的女儿则以埋于木鱼之下的绣花鞋挫败柴王，被封为碧霞元君。

没办法，神话总是盛行于民间，凭寄美好愿望，代代相传。百姓以达民生、祈吉祥为出发点和归宿点，创造出了诸神：司水司火司土司门户司吉凶司安康司生育司情爱司财运……等等；随意编纂描摹自己心中的偶像，使之尽善尽美。贴于门上，立于门前，植入墙里，奉入龛中，归拢入殿中，顶礼膜拜，奉为上神，供人观瞻，香火不断，终至铭刻于心。一句话：百姓心中自有一杆称。哪管何朝何代、何人为帝。纵使他刻入石碑，一万个想千秋留美名也是枉费心机；反之，就算一抔黄土托体、芜草伴魂，人们也会时刻铭刻在心，永垂不朽！

有名有姓的“石将军”受人如此器重，不只缘姓“石”，而只缘本来是“石”。那么，人类为什么与石有难解之缘呢？让我们洞开思绪，大胆漫想冥冥中人类化出的征程：猿猴攀援树枝，缘木而上，盯着果子，试探着挺直身躯，慢慢擎起前臂采摘果实，执到树下。一个又一个，一棵又一棵，上了下，下了上，千月百载，前脚趾随之增长进化为灵巧的双手，两后肢随之肥硕来承载全身的重量，渐渐沿习为直立行走。繁复的劳作使脑容量日益增大，智力水平螺旋提高，慢慢地，他们制造出石器来。结伍捕猎时，或以石执之，或以长柄石斧抡之，或以石刀解之……从粗糙的石器，到精细的石器。正是石器使原始人抗争大自然的生存能力不断增长：由茹毛饮血到取火用火到熟食，由赤身裸体到拿毛皮遮羞，由狩猎效率极低到大大提高，由专一围猎到社会分工的出现，由意识出现到意识化为符号錾在石上，顺延到生产生活方方面面的改善……这是自然选择的必然结果。在此漫漫进化中，人类自然视万物有灵、崇拜灵物并赋予超自然的神力！反映在神话传说中，女娲炼五色石作补天的材料，精卫衔木石堵塞东海。

对石的崇拜，衍生出“石敢当”，也派生出埋石镇宅的风俗。人类造神并役神，于是“石敢当”或埋于地基，或立于门前，或适当巷陌桥道之冲，镇魅魑辟邪，增殖浩然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