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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地活着

艺术地活着,也就是美地活着。梭罗说,人应该诗意地栖居在大地上。然而谈何容易,人要做到这点实在太难了,倒是鸟类做得要好一点。我观察过鸟儿的生活,觉得它们就是这样在活着。

在整个动物圈子内,包括人类在内,处于进化过程中间状态的鸟儿,实在是造物的杰作,生得那么小巧玲珑,活得那么浪漫滋润。

先说它们的窝。鸟儿的窝,那真是艺术作品。没有任何动物能像鸟儿一样,把窝的建造当作如此重要的事,从而郑重其事地对待之。那些兽类们,似乎是比鸟类高级的,但它们一概漠视窝巢的建造。这是一些得过且过的家伙,它们的窝穴都是借助天然洞穴,找到了就万事大吉,就那么往里边一钻就睡了。所以人们把兽类的窝称之为洞,称之为穴,而鸟类的居所则称之为巢,这是有点雅与俗,文与野的区别讲究的。

窝是生活的起点和终点,鸟类可能很懂得这个道理,所以它们用了大量精力来建造自己的“安乐窝”,并且把自己的聪明才智最大程度表现在这里。考察一下形形色色五花八门的鸟窝,你会感到这简直是一个五彩缤纷的世界。

永远解释不清的是,没有哪两种鸟的窝是一样的,而同一种鸟儿中,它们的窝则是一样的。我认真观察过许多鸟儿的窝,从高树上的喜鹊、斑鸠、子规、伯劳的窝,到房檐下的鸽子、麻雀窝,到荆棘丛中的山雀窝,再到山间石缝中的石鸡窝,总能让我久久凝视。我感觉这些鸟窝完全称得上是杰作。从适宜的地点选择、安全角度的考虑,到具体材料的选定、整体布局的结构,都有一种细微的匠心在。拿喜鹊窝来说,宏阔的内部空间,与之相称的外部轮廓,都在解释着居住主人的细致和优雅,那是皇家殿堂一般地美轮美奂。乡亲们知道,一个喜鹊窝所用的棍棒,总共竟会有50斤之多。而且它还用泥巴将这些经过认真编织绑扎的棍棒丝麻毛发涂抹过,坚固异常。它还在窝顶上边放一些能遮风避雨的草片一类,而且它那窝口是朝向人手不能探得到的一侧,要想伸出手去掏窝里的雏鸟或鸟蛋,可想而知有多难。

多大的鸟做多大的窝。另一个极端是最小的鸟山雀,这种鸟体型如麻雀,而色彩比麻雀稍显艳丽,但又不耀眼夺目。它们能使自己的色彩与周围环境大体一致,这样才能争取存在与发展。它的窝总是在离山间小路不远的两边,就建在酸枣棵上或更细一点的荆条丛中,却又不容易发现,特别是在山间树林草丛茂密的时候,也是它们筑巢育雏的时候,要发现它们更不容易,直到秋天将尽,树叶落去,剩下光秃秃的树枝,人们才能惊讶地发现,天天走过的路边,竟然有那么一些鸟窝,然而这时的它们早已结束了孵卵与育雏,连那窝都不再宿,人类要怎么悉听尊便罢。

我也就是在这样的时刻认真观察过山雀的窝,不禁为这创造的精致击掌称奇了。论大小,不过是一个拳头模样,也能说是正如农民家吃的窝窝头,刚好能容纳山麻雀夫妇和小山雀们,而当雏鸟长大不能容纳时,它们也就都飞出去了。

这山雀的窝,就安在酸枣树的枝杈上,嵌在两个横枝之间,非常牢固,不怕风吹,且因为它们把这巢实在织得太细密了,选择的材料实在太合适了,所以一般的小雨也不受影响。我曾经在突然到来的雷雨天躲在一片荆丛下避雨,与一对山雀夫妇不期而遇,只见它们也对这突如其来的雷雨不无惊恐,瞪着花椒粒一般的眼睛,随着风的吹动而摇动着,何况又出现了我这不速之客。但我发现它们并没有被淋湿,它们在里边是很安逸的,要不是这雷阵雨的话。从那亲鸟的翅膀下露出几个小脑袋和红嘴角,原来它们的子女已经出世了。我不再看它们,怕加重它们的惊恐,雨一小我立刻离开,后来也不再去打扰它们。

秋后,树叶落尽时,我仔细地观察过山雀的窝,而且因为知道鸟类是决不会再住去年的老窝的,所以把这精巧的“建筑”拿回家,认真地欣赏。论材料,这是一些细密的羽毛和棉线一类东西,还有非常细长的草根,能缠绕好几个圈,密密地缠绕瓷实了,风吹不进来,下边当作窝底的是一些更细更绒的羽毛,甚至还有棉花,同样也有取自田地间的塑料纸片,既绵软又结实。我真为这巧妙的构思倾服不已。

按说这住处只是手段,像不少的兽类,从来不在这上动脑筋,但在鸟类这里,手段与目的已经浑然一体了。也只有达到这个阶段,才能说是达到一定程度的生命质量和水平层次了。

鸟类的吃食,也是很讲究的。霜降前后,小区院子里的银杏熟了,风来时,或是落雨时,会有一些熟透了的果实落下。那是半干的如同葡萄干一样的果实,却是不好吃的,而且气味很难闻,据说还有毒,不过里边的核倒很好看,洁白如玉,还能当药,所以天天有人来拾。到公园去时,惊奇地发现,银杏树下这一摊那一摊堆积了一些果肉,而核子都不见了,细心观察,有喜鹊在枝头上叫,原来是它们!它们把这果实收集到一起,把那洁白的核子吃了去,而留下这不好吃的果肉,还把它这样收集来堆积在草坪中,这真是一种吃的艺术。我想象着它在吃这东西的时候,能把很多果实集中起来,之后巧妙地把那洁白的果仁啄出来,这一切做得多么精致,那简直是一种吃的“表演”。它不是在吃,而是在从事创作。我想到,在家乡的山坡上也见过类似的现象,鸟类总喜欢把树籽或玉米粒叼到一起,藏在茂密草丛中的石台上,那草丛长在通风向阳的地方,不必担心会霉烂。它们还有一个习惯,一个“仓库”只存放一种粮食。要是荆籽都是荆籽,要是楝籽都是楝籽,决不混淆,这么讲究细致,简直叫人以为它们是有洁癖的。过了一些日子,比方说食物匮乏时,它们可能就找到这些类似仓库的所在,吃那已经非常干燥又饱满的果实。而那些野兽们,根本不懂得或者说是懒得做这些。最勤快的地老鼠好像是个例外,然而它又总把过冬的粮食往自己的住处放,仓库与寝室混杂,所以总会有一部分受潮而腐烂,我亲眼见过的。

鸟类的食量自然都不大,不像兽类一样需要大吃大喝,所以它们吃得就很雅致,非常绅士。与其说在吃饱肚子,不如说在享受这一种过程。它们吃得又很干净,不像昆虫和兽类一样,是东西就往肚子里填,它们在食物的选择上甚至有点挑剔。一天里,它们花费在吃东西上的时间少而又少,甚至是象征性的。

吃饱了以后,它们就把大量的时间用在唱歌上。动物世界中,兽类普遍不善于歌唱,当你听到那驴子仰头唱时,简直觉得那是一种噪音。而人类对于动物的叫声却给了不同的命名,什么狮吼虎啸猿鸣狼嚎狗吠,各有讲究,似乎堂而皇之,其实都很难听,别说什么美感乐感,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吼叫声只能给人带来恐怖。而鸟类的鸣唱,却是世间最美好的乐音,鸟类都是歌唱家。在我的家乡,山沟里,靠近坡脚的沟底,常常是各种鸟儿聚集歌唱的地方。我常常深感诧异,它们为什么要到离人类比较近的地方来歌唱?若非只有人类才是它们的知音?只有人类才有资格听到它们的歌声,聆听它们的演唱,当它们的忠实听众?不过我很快就悟到,我这种想法不是自作多情就是妄自尊大。

家乡的鸟儿,一天里有两个场地的两次合唱演出,就是清早日出前后那两个小时,和日落前后那两个小时,当村子里的黄鹂、子规、伯劳、斑鸠、喜鹊们在高大的枝头上开始大合唱时,与此同时,山沟里的鸟儿们也开始了自己的演唱!数量总要有成百上千只,不是同类的,却又不互相排斥,它们就在树枝上、岭头上、石台上,唱起来了,一只鸟儿开了个头,似乎是在报幕,又有几只鸟儿试探着唱了几声,像是在清嗓子,几乎同时,这大合唱就开始了。山沟里的鸟儿有个特点,羽毛都不算华丽,形体都不算硕大,都长得小巧玲珑,唱得非常好听。因为远离村落人类的原因,它们的名称也不好叫,大家笼统地叫它们为山雀,而这不过是个类名,有点委屈它们了。也可能正因为如此,它们便显得异常融洽,共生共存。花色有异的鸟儿们聚集在相对开阔的山脚或两道山沟的交汇处,就在那里演出。说到那些山里鸟儿的歌喉,真是各有千秋。大致上都很清脆嘹亮,在这个前提下基调下,又各不雷同。有的鸟儿的歌声似乎有点不敢恭维,但同样唱得乐此不疲。春山磔磔鸣春禽,此间不可无我音,说的正是这些可爱的鸟儿们。如果说村子里的鸟儿们是阳春白雪,那么它们可能是下里巴人,但它们照样陶醉于自己的美妙歌唱。它们就这样唱啊唱啊,忘记了疲劳,不计较自己吃的是什么喝的是什么。有时沉寂一阵,或许是有的鸟儿唱累了,但马上又回到歌唱队伍中去。在它们这里,不需要有百鸟朝凤,有的只是百鸟争鸣。如同那开放在山间的花儿,可能没有明确的名字,但它们开放得那样自由奔放,因为名字是人给的,它们并不需要人的赏识与支持。

有人说,鸟儿的歌唱纯粹是为了求偶,我觉得这有点小看了它们。不错,繁殖时节它们是唱,但过了这个时节它们还在唱,而且唱得更沉醉,这就不能用求偶的需要来解释了,只有认为,歌唱,是它们的另一种本能!它们为歌唱而生,它们为生而歌唱。

若干年代以来,人类曾经过于自高自大地自我标榜,说“人为万物之灵”,现在看来,这话当初说得有点大,有点太过饱满,人是与动物,特别是与鸟类共生共存的,人类不能目空一切,何况它们甚至比人类还历史悠久。和鸟儿比较,人类生活得是比较累和苦的,尽管人的生活水平不断提高,但他们的欲望永远没有满足的时候,甚至可以说,物质生活水平之逐渐提高,与精神的失落正好形成反比,远不如鸟儿们活得快乐,活得美丽。在这方面,人类应该向鸟类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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