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暮色春光里的老头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老头检查了一下别在腰间的计步器。３００９。不错，数字挺吉利的。他抬起头看了看不远处的高高河提上的成排的白杨树，挺直腰杆深吸一口气，满意的转过身开始往家里返去。麻雀的影子铺成小片从头顶略去，翅膀煽动夕阳的波光将老头额头上翘起的一绺白发染得熠熠生辉。他的脚步也仿佛越发从容起来。

风从麦苗里吹来，带着粮食的清香和炊烟尘土的味道，熏得人昏昏欲睡。老头打起精神随意地观望着。远处，傍晚的太阳像极了冬天炉子里将熄未熄的炭火，红彤彤、暖洋洋的，照的人浑身舒服。脚下的小路在田地上蜿蜒而卧，宽松的运动裤腿儿上不知什么时候粘了一圈儿浅色的泥土，匀称自然那形状儿跟孙子用的彩铅抹上的似得。他皱起的眉头不自觉的松开了。目光转向了这条小路，原先的土路现在铺上了一层石子儿，走起来没有记忆里那种绵软湿润的质感了。可要说它坚硬，却能从路边的根里托出一簇簇活泼鲜艳的野花，四月里红红白白的热闹着。——这条路的芯儿里还是那样温柔鲜活的啊。

除了鸟叫和细碎的风声四周静悄悄的，蓦地远处的山坡上传来悠长的哞哞声，赶牛的老头从山那头翻过来了。他见他瞅见了自己，远远地摆了摆手。对面穿汗衫戴宽檐编制帽的老头可活泼多了，他摘下帽子挥舞扯着嗓子吼起了他的外号。老头无奈的踢了下脚下的小石子儿，哗啦一下踢进了旁边的小河里。谁叫他那放牛的小时候一起读过书呢。幸好山坡跟小路隔了条河，那老头喊归喊总没法过来烦他。

老头整整衣领子加快步伐往前走去。不多时，身后的有人一阵小跑的赶上来了，枯树皮似得大爪子搭在了老头的肩上。

“老哥呀，喊你咋不等我呢？”一边说一边拿着帽子扇起风来。

老头顿住脚步，回过头看见他的鞋袜裤腿儿都湿透了，原来放牛的竟然趟河过来了。他停了一会儿，一边往前一边走缓慢的问道，“不看你的牛喊我做啥？”

放牛的自来熟一把拉开他的运动背包，拿起一瓶剩下小半瓶的矿泉水一仰脖儿就喝开了。咕咚咕咚灌酒似得。老头听见动静也没吭气儿，兀自往前走着。

“喝完赶紧走，瓶子不要了。”“得咧。”放牛的还真把空瓶子塞到宽大的口袋里吗，准备往对面跑，忽然瞟见老头包里冒出一包什么东西，花花绿绿的怪惹眼的。又一把抽出来，举到老头眼前问，“这啥啊，吃的？”

老头侧目一看，嘿，儿子给自己带来的特产零食都给他揪出来了。心里登时憋火儿。

“你倒是有眼光，这是我儿子去洛阳看牡丹的时候买给我的，糖腌的牡丹花。没见过吧。刚才你喊了声哥，这包啊赏给你了。”放牛的听了仔细看了看包装，对上面儿的大红牡丹花分外感兴趣。“得，那我可就收了。有钱人就是好啊，没事儿还旅个游看个花儿啥的，这大红花好看，画上见过还真没吃过哩。”

说起吃这个，老头心里又乐开了。儿子孝顺，知道他喜欢文走走路的东西，旅游的时候特意选了几个古都拍了照片给他，可是这土特产买的可笑。你说牡丹可是国色天香的仙品，他哪怕捡一片花瓣给他夹到书本里也算风雅，偏偏买了一大兜糖腌的。这他要是吃了，那不是牛嚼牡丹吗？想到这儿打趣儿的给放牛的讲道，　“你呀，可别把这花儿给你那牛吃了。不然可真就糟蹋牡丹了。”说话的空儿放牛的已经跳到浅水里了，扭过头喊道，“那不能够，我呀拿回去给老婆子吃去。”爽利的笑声从水上荡过。

老头怔了一会儿，抬手腕看了看表，差不多到吃饭的时间了。他拉好背包加快了脚步往村头的敬老院走去。风变大了点，路旁的野花轻摇浅笑，杨树油亮的叶子开始呼啦啦的响。然而暮色终是将尽了。太阳跑得更远，林间田野的风光又换了一个色调。老头却没心思关注这些了。他一心一意的往前走着，表情肃穆。也许他想起了已逝的老伴儿、城里的亲人朋友，他们要是跟他一起住在乡下该有多好，说不定这个儿点上会站在门口迎着他呢。罢了，这样的生活有什么不满意的呢？像这暮色里的春光，暖意袭人不过是少了点念头罢了。

人亦有言，日月于征。安得促席，说彼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