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城旮旯有轶闻

或许是固执的故园情结作祟，老城的一鳞半爪在我的眼里，总是美得令人心仪。我的老城古街，我的洛水碧波，我的深巷胡同，我的城角旮旯，我的鼓楼茶肆，我的风味小吃，即便是一片荒草泥淖，在游子心中必是温润湿地；一旦诉诸笔端，恐是无可奈何的矫情—索性由他去吧。

谁不夸咱家乡好？那种深入骨髓的爱恋，易致目光偏狭，难免陷入执着，我辈却并不怎么懊悔。长相忆，东大街那宫灯熠熠旗幡飘飘翰墨流彩笙歌悠扬；曾记得，西大街那旺铺林立人流如织商贾呼应水席溢香；实难忘，南大街那水陆码头物资流转小卖声脆熙来攘往；常回想，北大街那五金闪烁棉麻铺陈杂货纷呈砍价喧嚷……说心里话，有些街隅的改造并不尽如人意:石板曲径变成了沥青大道，明清民居变成了楼厦比肩；风味小吃变成了海鲜食府，民间曲调变成了器乐声喧。看北大街商厦林立，一览无余，宽阔又亮堂，恰恰淡化了古色古香的幽雅。政府目前的旧城改造规划是令人欣慰的，但愿能尽量保留老城、古街、小巷、胡同、故居的风貌，给后人多留下“发思古之幽情”的念想，则功莫大焉。

我的老城我的家，我的街巷我的洼；且有胡同与旮旯，善恶美丑一幅画。在这里，有鼓楼可“就日瞻云”，有“周公”可顶礼膜拜；刘记“不翻汤”激人味蕾，老店“真不同”任君品香；福王府前御街红火，洛浦风来身心清爽。这里有大义善举，亦有泼皮耍横；古老的都市惹人爱，曾有英烈洒热血。在较为偏僻的菜市西街，有个年轻的女士史竞芝，是个共产党员，解放前因参加地下活动，被国民党特务逮捕，她坚守党的机密，决绝不肯“自白”，在开封英勇就义。我曾在邙山烈士陵园看到她简洁的墓碑，总想探访她的亲属，了解她的事迹，然而查寻无果，留下了深深的遗憾。在革命成功的最后关头，也还有为解放事业慷慨赴死的人，让我们想起来就肃然起敬。

善恶相伴，美丑相依。不知怎地就想起“露天手术台”的悲情来了。那是在“文革”初期，城关的旮旯处，住着年轻而俊美的姑娘许杏，她是大厂工人，共产党员，因与职工医院有名的外科大夫有了私情，怀孕已有数月，既不能结婚又不便手术，那时节，男女关系可是个不轻的罪名。眼看纸里包不住火，外科大夫灵机一动，带上医疗器械，拉着许杏来到邙山上清宫附近僻静处，欲借“露天手术台”消除灾患。岂料操作时被人发现，外科大夫吓得落荒而逃，曾经的海誓山盟化作泡影，刚烈的许杏丢不起这个脸面，回到家里就服毒自尽。这个心气甚高、常夺“红旗”的美女，并没有犯下不可饶恕的罪孽，就这样去了她不该去的地方。一失足成千古恨，人们常常惋惜她的决绝，但洁身自好，无疑是人格持之以恒的修炼啊！

善恶到头终有报，人间常有好了歌。老城人大都善良、质朴、勤恳、节俭，这跟他们的人生阅历是分不开的。在那个动荡不居的年代，军阀拉锯，动辄“城头变换大王旗”，工人不工，农人不农，商人不商，大家不得不挤挤扛扛地养家糊口，滋生“小家子气”在所难免，但是在善恶美丑的大义上是毫不含糊的。每想起那个贤妻良母式的老表姨香儿，爱子恋家，随遇而安。丈夫有了一定地位后，抗不住灯红酒绿的诱惑，恣意“风光”并“出轨”，被她逮个正着，终于分道扬镳。而当丈夫被“双规”之时，她苦口婆心地劝其“说清楚“，并拿出自己的积蓄帮丈夫迅速退赔，由此挽救了破碎的婚姻和家庭，赢得了淡泊祥和的晚年。回想起彼时她以泪洗面的悲情，我至今仍感锥心的疼痛。

老城旮旯有轶闻，不求闻达唯求真；街头巷尾侃一通，手心合一写人文。老城在不断变幻，笔者亦在趋向苍茫，惟愿我思维的沧桑能赶上地域风情的变迁，同步勾勒描画，心怀坦荡地走向那安妥灵魂的境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