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优美散文 > 我的姐姐

我的姐姐

作者:龚坚

古往今来,在人们选宅盖房的观念里,最忌讳房子附近有坟,认为那是阴宅不是阳宅不吉利,害怕死了的人阴魂不散,来搅挠活着的人的生活,任凭不盖房子,也不选有坟的地方做宅基盖房。

不知是姐姐在世时,见人总是一面笑,说话和风细雨,人缘太好,为人太善,和邻里太和睦亲近,还是咋的,在她病故后不几年时间,她坟地头周围盖起了五六座房子,把姐姐围在了中间。还像在世时,其乐融融生活在邻里相亲的怀抱之中。人们也不怕她的阴魂,生死隔着两层世界,好像她还像活着一样,只是累了,躺在那里休息休息,和她相拥在一起。

我每次回老家,不去母亲坟上,总要到姐姐的坟上看看,和姐姐说说话。每当我闭目祈祷时,仿佛总是看见姐姐笑眯眯地问我:“麦换,回来啦。”

姐姐年长我十岁,活着整七十,可已走了十一年了。

十一年来,我一天也没忘记姐姐。没有忘记她的少小理家,没有忘记她的辛劳节俭,没有忘记她抵抗苦难的坚强,没有忘记她对我的情同手足......

十三岁,正是人唱歌、跳舞、做游戏的年龄,正是人开花的季节、梦幻的季节,可十三岁的姐姐却已挑起家庭重担,照顾弟弟的责任,由于家里贫到骨没有分文进项,母亲常去山上创药,捋连翘挣点油盐钱,姐姐去学时一手扯着三岁的我,一手抱着一岁的弟弟,到教室门口,老师眼一瞪说,你是带孩子,还是来上学?!不叫姐姐进教室。姐姐气得直哭,但没有办法,不敢也不能把我们弟俩扔一旁不管,姐姐没上几天学的原因,就是我和弟弟拖掉了她的学业。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姐姐少小理家,在全村是有名的,那是贫穷结出来的苦果,看着吃着苦涩,却使我终生难忘回味无穷。知道苦难诠释了姐姐,姐姐也诠释了苦难。那时家里很穷,穷到连个凳子坐都没有。青黄不接时,母亲烧滚锅没啥下是常事。遇住丰年,日子还稍好些,打下的粮食能够吃半年,遇住灾年,连三个月也吃不上。母亲过日子有点马糊,麦子打下了,想着有麦子,淘麦磨面一次挖一斗篮,每当这时候,姐姐总是不叫母亲淘那么多说:“磨面多了,吃着大方不拘,不知道仔细,磨面少看着罐里就那点面,才会不舍得吃,才会节省。”母亲说,淘的少,磨不往不说,还得留一个磨底,姐姐说:能磨住!能磨住!咱不会把磨子抬起来扫扫。就这样,姐姐和母亲争吵着,时常为淘麦多少,争吵的面红耳赤,互不相让,母亲把缸里麦子往篮里挖,姐姐把篮里的麦子往缸里挖。不叫母亲多淘麦。

姐姐这样懂事,这样会过日子,那时她才刚过十三岁。

十五岁半的姐姐,尽管很瘦,已经白杨般亭亭玉立,光彩照人,长成了大闺女。拾柴、挑粪、割草、锄地各种农活都会干,瘦弱的肩膀已经肩起家庭的艰难,岁月的艰辛,分担着父母的忧愁,挑着生活的黎明。

那年,队里派她去左峪做水库,水库在德亭佛泉寺,离家三十多晨。姐姐一去半年,没有回来,在水库工地上,未满十六岁的姐姐,顶着大人干活。姐姐干的活是推独轮车,独轮车推土不是简单的活,好些小伙子也推不了,因为它只有一个独轮,不好掌握,两手用力不匀,推着车跑得慢翻车是常事,车翻土撒是小事,有时还会连人带车掉在圪崖下面,很是危险,姐姐到工地的第二天,就开始推独轮车。才开始姐姐也推不好,车也老肯翻。后来姐总结翻车原因,一是俩胳膊没硬住,手用力不匀,二是推得太慢,推独轮车跟骑自行车一样,骑得越慢,越容易翻车。姐姐就在两个车把上绑了一根绳,把绳横跨在双肩上,双手扶着车把,待车装满,使出浑身的力气,推起来一路小跑,尽管道路凹洼不平,车随贯力,能够推到圪崖边,冬天,那里是零下15度的寒冷,风像刀子割着她的手,她的脸,割着劳苦的岁月。姐姐手上的裂口像小孩子的嘴似的往下滴着血,姐姐顾不上疼痛,只是把手入嘴里允允,扯根布条把裂口包着,尽管布条上渗着血,还不敢停下干活,还得继续推车,要不完不成任务。姐姐的脸冻烂了,伤疤紫青紫青,像乌云遮住了太阳,雾慢遮住了花朵,极度劳累的姐姐也不说不好看,想到还是如何完成任务,尽管寒风如割,额上时常冒着汗珠。

水库做成,姐姐从左峪回来,手像柿树皮那样粗糙破裂,血口子连着血口子,脸上冻伤的紫疤块块相连,头发零乱随便在脑后挽了一个结,眼睛不是泉水般清澈,而是满含疲惫,母亲见到如花似玉的闺女,累成这样,心疼得泣不成声,抱住姐姐大哭起来。

姐姐和姐夫婚后,因为姐夫在外工作日子稍好些。姐夫家房子少,住着拥挤,姐姐思谋着去外盖两间房子,草房也行,搬出去居住。那时农村盖房,根基石头,打墙用的土黄备草都是自己备料,只有木材才花钱去买。因为姐夫工资低,一月才二十六元,姐姐为省钱,不想把弄石头拉土割黄备草的活儿雇人去干。雇人干活即使不付工钱,也得管饭买烟氿抬待。从小当家理事受过苦的姐姐,不把力气和汗水当成一回事,说歇歇就来录了力气和汗水也是财富,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姐姐和姐夫商量这些备料活儿全部自己干,不花钱。那年恰好队里成立专业队,在村外河滩打石鳞,姐姐每天上工,总是挑着篓头早上下工挑俩石头,中午下工挑俩石头,晚上下工挑俩石头,一天挑六个石头,整整一个冬天,把垒根基的石头挑够。一次姐姐发现有两个石头很美,四角四棱,豆腐块似的。姐姐把它搬起来放在萝头里,可高低挑不起来,姐姐犟着挑着走了一段路程,恰好从河滩到家是上坡路,姐姐每走一步都大汗淋淋,气喘吁吁,十分艰难。姐姐把石头挑到村边,再也挑不动了,想着把石头留下一个又怕被别人拿走,正在柱着扁担沉思不定的时候,恰好文东叔路过,文东叔看看石头看看姐姐说:“改娃,挑不动了吧,你把我这小捆柴禾背上,我给你挑回去。”次年春天,姐夫利用星期天的时间,回来和姐姐一块拉土,姐夫前面拉着,姐姐后面推着,拉够了打墙的土,把墙打了起来。

到了秋天,黄备草已经长成。姐姐和姐夫去焦沟割黄备草。黄备草长得很茂,半人多高,一丛丛一簇簇漫坡都是,姐姐挥舞着镰刀,一揽一大把,那些没有韧性的黄备草扑倒在姐姐怀里。去时拿不起干粮,割到晌午,二人肚内饥肠如鼓,姐夫上到树上,摘几个红柿(软柿)下来,二人吃吃充饥,下午接着重割。有时在没有柿树的地方,割到晌午老饥,二人就脚朝上头朝下,躺在坡上倒饱倒饱,起来重割。

就这样,姐姐和姐夫在饥饿中,希望着、憧憬着......硬是割了三千多斤的黄备草,把房子盖了起来,搬进了新居。尽管是土墙茅屋,姐和姐夫还是感到很是惬意,很是舒适,很是满足。

后来,姐姐当上了村里的接生员。全大队方圆十多里,不管白天黑夜刮风下雨,只要有临产孕妇,早叫早到,晚叫晚到,从来没有耽误过,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在她手上来到这个世界。一颗颗太阳从她手上升起,一声声婴啼唱醒人生的春天......那时接生队里规定给记十分工,家庭好的再掏五元钱,可姐姐对那五元钱不管是家庭好不好都不要,只要这十分工,没收过人家一分钱。

现在姐姐已经走了十一年啦,姐夫还完好无损的保存着姐姐接生证。剪脐带的剪子。消毒用的钢精锅。不时地拿出来看看这些遗物放飞对姐姐的怀念。

姐姐是没福气的人,年少时,就节省到吝啬地步,长大后,吃了别人不能吃的苦,受了别人不能受的症,养育了四个儿女。现在儿女都已经成家立业,双方老人都已打发到老,应尽的责任已经尽完,姐夫退休两千多元的工资本当该享福了,可她却早早的走了。

没有福气的姐姐呀,留给我的却是永远的疼痛永远是“有的人死了,却还活着”。

永远活着的是手扯着我一手抱着弟弟去上学的姐姐,永远活着的是母亲从缸里往篮里挖麦,你从篮里往缸里挖麦的姐姐,永远活着的是手冻裂入嘴里允吸的姐姐,永远活着的是担着石头喘着粗气的姐姐,永远活着的是饥肠如鼓脚朝上头朝下躺在坡上倒饱的姐姐;永远活着的是迎着风雨踩着泥泞去为人接生的姐姐,永远活着的是年年给我做布鞋的姐姐......

姐姐永远活在我的心里。

+阅读全文

相关散文

收藏/分享

分享「我的姐姐-最新散文」到:

推荐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