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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用不起的纸盒子

作者:何美鸿
我穿过马路,去航大内的附属学校接女儿回家吃午饭。航大西门口的保安见了我,挥手道:“哎,你过来下,有你的东西!”

保安拿出一大堆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盒子:“嗯,是个女的,可能是你同事吧?肤色黑黑的,穿了件蓝色外套……”

“我知道她是谁。”不等他描述完,我便回答说。除了杨姐,还会有谁送我这些玩意?

杨姐已经不是我同事了。确切地说,我已经不是杨姐的同事了。去年年底她进入那家公司的时候,我正打算了年后辞职出来。我们相处一起笼共不足三个月。

在公司一直呆得不太愉快。工作琐碎繁忙不必说,那些复杂的人际让我日益感觉到应对的疲惫。杨姐初进公司没几日便也有同感。但她好像和我很投缘,从开始便只和我走得近。回想起来,上班时的日子,只在最后和杨姐相处的那段时光才感到些愉快。

杨姐之前是某大型国企单位的职工,工作了几十年了,未曾想在年逾不惑之际却遭遇下岗。在家干坐了不到一个月,闲不住的杨姐于一个很偶然的机会从报上看到我们公司的招聘广告,就这样进来了。公司驻在航大校内,杨姐每天乘半个多小时的公交车,然后步行近二十分钟来上班。中午我们都下班回家,杨姐便一个人将从家带来的饭菜在办公室配备的微波炉里热了吃。

因近年关,杨姐到来的时候,公司里的事务已不算太繁忙,我于是得了便利能常与杨姐聊聊天。杨姐是个很健谈的人,她常把以前工作地方发生的趣闻轶事择要讲来听。她谈起她以前的一个老董如何挪用公款,然后如何卷款到处潜逃,却最终还是进了班房;她谈起她以前一个害了可怕皮肤病的女同事,在头发全掉光与丈夫离婚后,戴上假发套后又如何博取了另一名男子的爱情继续婚姻;她还谈到她的正读大学的孩子,谈到她的远在北方的婆婆,甚至还告诉我她自己长年在外地工作的丈夫,如何花天酒地经月不着家……

每谈起这些,且在我怀着浓厚的兴趣时,杨姐总是绘声绘色,绘形绘影,还时不时辅以手势。当然谈到自己的爱人,她先时的眉飞色舞变陡然生成明显的愤慨和忧愁。

我们也常常私下里议论那个动不动就歇斯底里大喊大叫的经理,议论那个靠溜须拍马扶摇而上“得势便猖狂”的主管。我本不大爱在背后多议论人,但我和杨姐却每每刻薄且痛快地将这些人的缺点错误一一盘点个够,然后彼此相视哈哈大笑。

有一天闲暇的时候,杨姐用废纸做了个四四方方的纸盒子,然后拿它来装办公桌上的纸屑零碎。不知怎么,我对这个纸盒子的兴趣竟不亚于她告诉给我的那些故事。杨姐便来教我:“先将纸张这样对折,再翻过来对折,然后折两边的角……”可我脑子笨,竟半天也没学会。杨姐说:“别学了,学这个干什么啊?你要纸盒子,我帮你折好了,我在以前的单位里有空就经常帮那些姐妹折……”

杨姐下班后就果真弄了些商场散发的宣传单来,然后利用中午一个人留在办公室的空暇时一张张摊开来折成纸盒子,折好后一并给我。我央她说,还是教会我吧,马上我就辞职了,教会我了就不用劳驾你了。

其实我很明白自己,真待辞职回到家,调理好在公司留下的疲倦情绪之后,我还有多少闲情来折纸盒子玩。我也并非吝啬到要将废纸回收利用做成纸盒子盛装细碎的垃圾。对于纸盒子的兴趣其实只限定在那样一段特殊的时期。我只是不容许脑子思考一些不愉快的东西,折纸盒子可以让我暂时静下心来忘却那些不愉快。

杨姐早已听说我要辞职的事,起初并不当真,但我离开公司的日子终于走向倒计时。杨姐便开始每天都劝说我,想要把我离职的缘由给逐个地击破。当然其他同事也有劝说我留下的,但我知道真正诚心的只有杨姐。

在还未离职前我终于学会了折纸盒子。但跟杨姐折的纸盒子比起来,我的要粗劣难看得多。原来这样一件小小的手工活竟也要讲究技巧,并非每个人都可以做得好。杨姐仍会把她做好的纸盒子送给我,并且在我最后的日子仍作着努力说服我改变离开公司的主意。她认定我喜欢听她讲故事,甚至绞尽脑汁把她所掌握的趣闻故事全盘讲给我。她说,如果我不走,她有很多好玩好笑的事要告诉给我。我心下感动,但去意已决。我承诺她,反正我家离公司不远,抽空我会去看她,有什么事还可给我电话。我看出杨姐满脸的失落说:“你这是安慰我呢,离开了就会很少来了,哎,你走了,我想找个说体己话的人都没了。”

辞职后没几天,我便收到杨姐发来的短信,她说给我折了些纸盒子放在航大西门口的保安室里。我回短信给她表示感谢,然后趁接送女儿的时候去保安室把那些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盒子带回家。一会她的短信又回过来,问晚上是否可以电话给我。

然后孤单一人在家的杨姐便在晚饭后拨打了电话过来。杨姐的电话也没别的事,不外乎公司里那些每天都在更新却又陈旧的工作琐碎。起初我对这些琐碎还是饶有兴致的,毕竟那是我呆过的地方。也许因为我是老员工,杨姐时常让我帮她出主意,问新近碰到的某件事应该怎样怎样去处理。每次杨姐还总要热情地邀请我带上孩子上她家去玩。于是我们竟滔滔不绝通上近一个小时电话,直至握着的手机发了热,手发了麻。

我也偶尔抽了空趁去公司附近银行的时候顺便去看杨姐。杨姐看到我总是很高兴,然后就想跟我私下说说话,可常常没聊上几句,她便在这官多兵少的地方被人指挥来指挥去地忙得团团转。于是,她只好抱歉地笑笑说太忙,晚上再给我电话。

杨姐折叠的纸盒子照旧会在某个平常的日子被放在保安室内。保安把纸盒子递给我的时候总要笑着说:“你要这些纸盒子干吗?这些纸盒子好玩吗?”

是啊,我要这些纸盒子干吗?随着时日的增加,当家里堆积的纸盒子已形成了一个令我有些吃惊的数量时,我问自己。可是杨姐的纸盒子仍在隔期而至。我感觉自己先前真诚的感谢几乎要变成一种虚伪的客套了。而且我在脑海里也逐渐形成了一种思维定势:杨姐的电话准会在递送纸盒子之后的当天晚上拨打过来。事实我没有猜错,大部分时候都如此。

然而逐渐地我便对公司里那些是是非非的琐碎失了兴趣。同时失去兴趣的还有杨姐折叠的纸盒子。我让保安转告杨姐,家里已有很多纸盒子,不用再折了。其实我已料想杨姐也知道我无须这么多的纸盒子,她不过是让这些纸盒子充当延续我们那短短几个月友谊的道具罢了。

但真的,我已经受用不起这些纸盒子,受不起杨姐的一番好意了。甚至我借着看杨姐的名亲自去了一趟公司,然后便在淡淡的笑意里对杨姐说不要再麻烦了,家里有很多纸盒子了。

此后,杨姐见到我依旧热情如初,但纸盒子终归不再折了。在公司不开心的杨姐偶尔还会于晚上来电话,次数却终于渐少。也许是我自私,也许生活本就是如此,没有谁可以逆转它的车轮,过往的事,终归如碾过的车辙般渐行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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