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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帝咬过的苹果

作者:何美鸿
“不要不要!他是个干不了活的傻子,这不等于白造一份工资给他吗?”那天刚走进办公室,便听见王经理握着话筒很生气地大声说。
“你不要也得要,这是管理处的决定!”我听见一个更大的声音几乎从电话那头蹦出来。王经理气呼呼地把电话给挂了。
我说:“不要谁啊?”
“老贺的儿子,一个傻子,要分到我们区域来,他能干得好吗?”王经理说完,便让我带上纸笔做记录,他要去给那十来号保洁员开个会。也许是觉得他们沾着尘灰的衣服不洁净,王经理甚至不愿让那些保洁员进到办公室来。
在门岗旁边一所住着三个保洁员家庭的大平房门口,我见到了这个呆头呆脑的傻子小贺。
忙完活的保洁员都从各自的屋里出来了——岁月的沧桑给这群生活在底层的卑微生命雕琢出清一色的表情:张张黧黑的脸,张张黧黑的脸上刻板里镌着木然。惟有坐在最前面一把竹制交椅上的傻子小贺,一个人一直自顾自地傻笑。不知怎么,我总觉得这张面孔流露的傻笑竟比那些面孔中的刻板看着要好受些。
此后,我就常常在小区里看见这个傻子小贺。听说小贺是书记的亲侄子,王经理收下他是不得已的了。但我想王经理起初的担心是多余的,因为后来我观察过好多回,傻子小贺并非完全地呆傻,更非干不了活的,相反他做起事来很认真也很有条理性。每次他总是用铁锹把堆拢来的生活垃圾一丝不苟地铲进清运车里,装满之后,两手卖力地拖着车往小区外走去。约莫半小时左右,他再推着空车回来。我几乎没见过他说话的,当然也极少会有人跟一个傻子来说话;但他绝不偷懒,不会像其他个别保洁员会偶尔蹲在一旁偷偷休息,远远看到我们过去才立起身再重新忙碌起来。
保洁员们每天工作得很辛苦,但仍免不了受办公室其他几名管理人员的挑刺。是的,谁都可以越权去管他们。小房常常像名监工一样站在那些保洁员身边直接就对着他们指手画脚,小万遇上点事则喜欢把保洁班长叫来,但几乎每天有事没事我们都要从步话机里听到保洁班长被“传唤”的声音。
办公室人员中这些保洁员最不怕的就是我。我想自己也是天生做不来管理者的,对于他们我只会在心里生出无原则的同情。看到他们脸上的那种刻板、木然,甚至见到我们时的偶尔畏惧,我的心头常常会掠过淡淡的辛酸,常常不由得便想起曾几何时为生活四处奔波的自己,想起老家那些还终日面朝黄土背朝天生活着的乡亲们。
但不知为什么,对于傻子小贺,我心中泛起的感觉却并非简单用“同情”两字可以概括。从这个傻子小贺身上是看不到其他保洁员脸上的那种刻板和木然的。仿佛他的内心无欲无求,对什么都淡然,每天干好自己的本职工作,便是对生活的最低希求。我甚至觉得傻子小贺是不屑旁人所谓的同情的。
有一次我走到傻子小贺身边时,对他不自觉微笑了一下。傻子小贺也冲我微笑了一下。我深信这微笑决然不同于我初次见到他时的傻笑。也许,他的生命里除了父母之外,极少有外人对他微笑的。自那次与他微笑以后,他每次在清理垃圾时,远远看到我从附近走过,便会把手中的活放慢甚至停下一会,然后等着我与他再次微笑招呼。有一次我从他身边走过后忽然忘记了什么,转头时发现傻子小贺的目光仍在追随我,原来是欠他一个微笑。
工作忙完的傻子小贺常常一个人独坐在门岗旁边的台阶上晒太阳。我觉得他的样子很是怡然自适。有一次我见到傻子小贺竟然坐在台阶上抽起了烟。原来是旁边的门卫给他抽的。那抽烟的样子很有些滑稽。独自坐在台阶上晒太阳的傻子小贺仍常常独自傻傻地憨笑。想起办公室里这些人为一点蝇头小利的无谓纷争,勾心斗角,我觉得内心无欲求独自憨笑的傻子真的可爱得多。
有段话说,世上每个人都是被上帝咬过一口的苹果,都是有缺陷的人。有的人缺陷比较大,是因为上帝特别喜爱他的芬芳。我想,傻子小贺定是那个上帝特别喜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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