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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的保质期

作者:往事风过耳
小时候,看到过一个笑话,说是一个土财主临死的时候闭不上眼睛,儿子问他为何,他回答说是因为几年前到亲戚家吃宴席,没有吃到碗里最后一片红烧肉,因此一直耿耿于怀。儿子问,那你为什么不用筷子去夹呢?土财主说,筷子上夹着一块呢。儿子说,那快吃进嘴里呀。他说,嘴里已经有一块了。儿子说,那快把嘴里的咽下去呀。土财主呻吟着说,可我喉咙里也还有一块呢。——这个笑话曾经让我笑得肚子疼,并且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面,我一想到这个笑话,我都会自己傻乐一阵子,为那个贪吃而又可爱的土财主开怀一笑。
可是我在二十三岁以前,我并不知道,其实在现实中间,我就是那个土财主,或者扮演过这样的一个角色。——我自己则完全没有记忆,这是参加工作以后母亲说给我听的:三岁的时候,我一个远房的表舅结婚,母亲带我去赴宴。那时候,我们那儿的农村还很穷,婚宴极其简单,菜肴也很少,席中最吸引人的,莫过于那一碗又肥又腻又基本上都是肥膘的红烧肉了(现在的红烧肉,都以肥而不腻、肥瘦相间为标准;而在那个时候,则是以肥膘厚实、肥腻糊口为妙品)。你可以想象,那一碗红烧肉,对于从小到大,很少能够吃饱饭的我来说,是多么的具有吸引力啊。——于是,在宴席上,我化身为笑话里面的那个土财主,奋不顾身的伏在桌子上,与同桌的小孩争抢着红烧肉,真正做到了筷子上有一块、嘴里有一块、喉咙里有一块,同时眼睛里也有一块的地步。——婚宴的结果,不是我一直对于没有能够抢到嘴里的那最后一块红烧肉耿耿于怀,而是我吃伤了肚子,回家后大吐特吐,在以后的近二十年里对于红烧肉不闻不看不吃,基本上是达到了闻红烧肉而色变,见红烧肉而反胃的地步。
——对于这一切,我并不清楚,因为我已经完全的对三岁时的经历没有了记忆,我只是一直很奇怪,我为什么会那么反感红烧肉呢?直到我二十几岁,参加了工作以后,在家里又一次发出这样的疑问时,母亲才忍住笑意,给我讲了我这段可笑的经历。你绝对可以想象,听到这个“故事”后,我会是什么反应了:嘲笑了多年贪吃的土财主,却没想到,自己就是那个最好笑、也最蠢笨的土财主;而这还不是最可笑的,最可笑的是,别人都知道你就是那个最可笑的人,就你自己不知道你是,还老是得意洋洋的讲这个可笑的故事和人给别人听。
上面的故事只是点缀,是为了说明白一点:我小时候家里很穷,很少能够吃饱饭,很少能够吃到带点荤腥和油味的东西。
因此,一直以来,我对于小时候的记忆,基本上就是饥饿和馋嘴,每天饥肠辘辘,老是吃不饱饭,对于很少的能够吃饱饭的经历,总是会回味很长时间;对于少有的美味佳肴,更加是记忆犹新。
我对于小时候的这样的美味时刻的记忆片段,记忆最深的,有三个。不单单只是因为好吃,而是那种不一样的让人永世难忘的怪怪的味道。
第一个,是在1981年左右,那时候我的美味是酱油。
在1981年左右,我上小学,身体正在发育的我,总是吃不饱饭,肚子老是在“咕咕”乱叫,每天放学回到家中,总是先到厨房寻找一点什么吃的来填填肚子。那个时候能够找到的可吃的东西,也就是上顿饭剩下来的凉馒头。凉馒头没有味道,厨房里面又总是没有剩菜,因为那个时候,我家基本上不会有炒菜,一般情况下只有干饭,我也只能啃凉馒头吃了。还好,托了改革开放的福,那时候,我家已经可以吃上白面馒头了,不像哥哥姐姐他们,从小一直吃的黑面馒头。
凉馒头吃的多了,一点盐味没有,我逐渐觉得难以下咽,可是也没有办法。忽然有那么一天,看到了灶台上的酱油瓶,我灵机一动,往一个空碗里倒出了少许酱油,然后把凉馒头往酱油里面一蘸,白白的馒头就被染成了黑黄的颜色,吃起来,咸咸的,酸酸的,又有一股苦涩(那个时代酱油的独特味道),别有一番风味,馒头也就容易下咽多了。一时间,村里面和我年龄差不多大小的孩子们争相效仿,再在吃馒头的时候,也都是拿的被酱油染过色的黑黑黄黄的馒头了。有大人好奇的问我:“你们吃的是啥东西啊?”我总是很自豪的回答:“酱油馍。”——酱油馍,是我对我的发明的命名。其实,我对酱油还有更加特别的记忆。
——那个年代,百货公司、百货商店、超市什么的都是没有的,那个年代里,能够买到东西的,只有供销社。供销社里面的物品稀少,质量不高,售货员的态度又奇差无比,这就是我对于当时供销社的总体印象。
我们村里,就有这样一个供销社。供销社位于村子中央,是一座三间的青砖大瓦房,是当时村里最好的建筑了,我家和村里大部分人家的生活用品,绝大多数都来自这个小小的供销社。
六岁的时候,我已经会到供销社里面帮助母亲打酱油了。供销社里的酱油存放在墙角一个白色的半人多高(与六岁的我等高)的大塑料桶里面,因为长时间盛放酱油的缘故,白色的塑料桶早就变成了黑色,塑料桶有一个同样变了颜色的盖子,塑料桶内壁,挂着一个打酱油的提子,一毛钱就能够买到一提酱油,一提酱油正好装满一个一斤装的酱油瓶。那个时候,一毛钱,已经是很大的一个数字了,所以,村里人吃酱油,都是非常节省的,一瓶酱油,总是能吃上很长时间,也因为这个原因,供销社里面卖的酱油,也总要卖上很长时间才能卖完。——这个很长时间,有可能会是几个月甚至是半年。而这几个月,对于没有采取任何保质保鲜措施的供销社里面的酱油而言,时间已经有点过于长远了,长远到了远远超出了酱油的保质期的地步。
曾经有一次,我去打酱油的时候,偶然看到大塑料桶里面的酱油表层上面,有一团一团的白色的悬浮物,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就踮起脚凑近了仔细的去看,凑近了才发现那是一团一团的白色的抱成团的小虫子,非常类似于蛆虫,但是又比旱厕里面看到的白胖而长大的蛆虫瘦小了很多,比米粒还小许多。看着这些,我感到恶心,大声的问供销社的售货员:“那是啥东西?”胖胖的售货员不耐烦的回答我:“啥也不是,酱油时间长了都是这样。你买不买?不买就走!”这一次没有打到酱油,我空手回了家,把供销社酱油里面有虫子的情况告诉了母亲,想提醒母亲不要买供销社里面已经生了虫子的酱油。没想到,母亲不以为然的说:“那有什么呀,村里人都是吃的这样的酱油,再说了,酱油里面生的蛆,不脏。我听说,大城市里面,还有人把肉放坏,等它生了蛆以后,专门吃肉蛆的呢。”听了母亲的解释,我也就释然了,又到供销社里面打回了酱油。至于后来在吃那个“酱油馍”的时候,会不会吃到“酱油虫”,我心里实在没底,也不愿意去想。有时候我会想到,我很可能已经吃到了不少“酱油虫”,然后我就自己安慰自己说,没有关系,酱油虫很干净,吃了也没事的。

第二个片段,是1982年,那一年,村里来了一个地质勘探队,有几十个人,就像《山楂树之恋》里面说的那样的一个勘探队,他们住进了我们村子里面,在村里吃住,到山里工作。吃饭,他们有自己的伙食团,一般情况下,他们在伙食团吃饭。住宿,则由单位出资,他们自己在村里选择条件相应稍微讲究或是干净一点的人家租住。
有一位李叔叔,就租住在我们家里。
现在回忆起来,那位李叔叔,和我父母差不多大的年纪,衣着讲究,笑容和蔼的样子。他家里,也有几个孩子,因为常年不能够回家看看孩子们,他见了我们几个小孩,就和见到他自己的孩子一样,经常从口袋里面掏出几个糖果或是从山上摘来的野果来逗乐我们。见了他,我也总是倍感亲切。
那年的夏天,李叔叔回家休假。
休假回来,他给我家带来了几个鹅蛋。
在这以前,他给我讲起过他家里养了几只鹅,说过有关于鹅的常识,说鹅比一个小孩还要高大,会在水面上游泳;说鹅蛋大的我一只手都拿不过来,说鹅蛋的味道比鸡蛋还好吃;还给我背诵了骆宾王的《鹅》,承诺回家来时给我带几个鹅蛋来。这让从来没有见过鹅和鹅蛋的我,对于鹅,一直有着神秘感,对于鹅蛋的美味,更加渴望之极。如今终于见到了真正的鹅蛋,真是大的我两只手都抱不过来的样子,我双手捧着鹅蛋,喜欢得不知如何是好。加上李叔叔对于鹅蛋美味的渲染,我更加对于鹅蛋充满了期待和憧憬,恨不得马上把鹅蛋煮熟了,捧在手上,一口吃了下去。
可是,母亲不许。她说,这几个鹅蛋要好好保存起来,等来了客人了,再炒熟了作一道菜,大家一起吃了它。
我心里有一千个一万个不情愿,但是母亲的话是对的,我又不得不遵守着。——那时候,我家里也养了几只鸡,每天都有几个鸡蛋进账,可是,每天早上,雷打不动的,是奶奶的两个荷包蛋,奶奶年纪大了,需要补充营养。剩下的鸡蛋,需要存着,一旦家里来了尊贵的客人,除了进入家门时的两个荷包蛋以外,还要有一碗炒的嫩黄的鸡蛋作为主菜来招待客人。每到那个时候,看着饭桌上炒得喷香的鸡蛋,我的口水止不住的流着,但是又不敢对它动一下筷子,因为母亲说了,炒鸡蛋是用来招待客人的,要留给客人吃,我不可以那么没有礼貌的乱动饭桌上最好的菜肴;客人吃好了,离开了饭桌,我才可以随便的吃剩下的饭菜。如果我照母亲说的这样作了,客人走了,母亲就会夸奖我有礼貌,懂事;如果我表现的很馋很没有家教的样子,母亲就会很生气,会很长时间不理我。所以,我一直都紧忍着馋虫,假模假样的装作一个好孩子的样子。——同样的,对于这几个鹅蛋,我心里一直泛着馋虫,可是又不敢提出什么现在就吃了它的意见,只能看着母亲把他们放进了堂屋里一个五斗柜的抽屉里面。
以后的几个月里,家里没有尊贵客人到访。鹅蛋也一直在那里蒙尘着。
期间,我不止一次的乘着家里没人的机会,从抽屉里拿出那几个鹅蛋,捧在手里仔细观察、把玩,暗自在心里想象着它们的香甜美味。
一晃,几个月过去了,也不知是因为我看的太多的缘故,还是存放的太久过了保质期的缘故,那几个鹅蛋的光泽开始由乳白色变成暗青色,还渐渐发出了一股难闻的臭臭的味道,并且臭味越来越浓烈,大有冲出堂屋飞向邻家的趋势。
可是还是没有客人到访。最后,母亲没有了办法,把这几个鹅蛋煮熟了,让我吃了它们。——虽然鹅蛋已经变了质,可是父母亲依然不舍得吃,还是让我、让他们最喜爱的小儿子一个人吃完了那几个鹅蛋。
那几个煮鹅蛋的味道十分特别,我难以形容。可现在回忆起来,我仍然坚持认为,鹅蛋,就应该是那种臭臭的味道,那种味道,才是真正的天下美味。而且,现在的我,到了超市里面,看到成堆的鹅蛋,我总是怀疑那是不是真的鹅蛋,因为,我记忆中的鹅蛋,是我双手都差点捧不过来的那么大的,不像是现在,我一只手就能够拿住两个的。

第三个片段,是1983年的时候。那一年,我母亲在村里,开办了一个小小的、也是的村里第一个百货商店。——说是商店,其实只有十平方大小,那时还不敢叫商店,只敢叫代销点,代理国家供销社销售一点日常用品以方便群众生活的意思,也有生怕一个运动来了,又把代销点或是商店打成了资本主义尾巴游街批斗的意思在内。
代销点里,主要销售诸如火柴、食盐、食碱、酱油(已经升级为袋装或是瓶装的了)、肥皂、毛巾、洗衣粉、食糖等生活必需品,也有几样白酒、糕点等生活奢侈品。
我对于糕点类的生活奢侈品的印象尤其深刻,特别是对于县食品厂生产的一种叫“鸡蛋糕”的糕点(现在统称为蛋糕)。——这种糕点,原料无非是鸡蛋、面粉、白糖、植物油什么的,和现在各式各样的蛋糕房里面生产的蛋糕,从原料到工艺、技术,差了不是那么一个档次,而且那个时候,由于技术的不成熟或是火工师傅老是掌握不住火候的缘故,我们代销点批发回来的鸡蛋糕,基本没有同一光泽的,不是金黄就是焦黄,再不然就是黑黄或是偏白的颜色,味道因为我没有仔细品过,也无从品评。可是我一直坚持认为,我那个时候吃过的鸡蛋糕,是我今生吃过的最好吃的蛋糕。
不过,说这样的话,我是会脸红的,因为,我并没有吃过那时的像样的新鲜鸡蛋糕的。——每次从县食品厂批发了一小箱子鸡蛋糕回来,母亲总是郑重其事的把他们摆放到代销点的货架最高处,防止落尘,也防止我偷吃(因为我忍受不了诱惑,干过类似这样的事情)。那时候,村子里面人们的购买力真正是太弱了啊,就那么一小箱子鸡蛋糕,往往几个月,直到过了保质期还是卖不完。过了保质期,又不能退换,眼看着鸡蛋糕上面已经逐渐生出了白的、黑的、绿的斑点了,母亲才会舍得叹息着,把鸡蛋糕从高高的货架上取下来,把一块块的鸡蛋糕分给我和邻居家的几个小孩子去吃。每到了这个时候,就是我和邻居家几个小孩子最为幸福快乐的时刻了,拿着喷香的鸡蛋糕,抠下发了霉的一个个斑点,恨不得一口一个的囫囵吞下那一个个最为香甜可口的鸡蛋糕,真正吃到了嘴里面,又不舍得一下子吃完了,还要细细品味一下,才舍得慢慢咽下。那种味道里面,有香,有甜,也有酸和涩的怪怪的味道。——甚至到了二十几年以后,我和那几个儿时的小伙伴们每次聚首,回忆起那时鸡蛋糕的味道,仍然都坚持认为,变了质的、发了霉的鸡蛋糕,才是蛋糕应有的、真正的、纯粹的味道。

看到这里,你就已经明白了,我母亲是多么节俭的一个人,她的节俭,甚至可以称为吝啬和抠门。可是母亲的吝啬和抠门,不是对别人、对亲戚朋友的,而是对于我们自己家人和她自己的,为了我们这个家能够在那么恶劣的环境里面撑持下去,她必须这样节俭,节俭到抠门和吝啬。那时候,父亲一年到头都要在地里累死累活的干活,每天的日程就是家里到地里、地里再到家里的两点一线,即使是这样,打的粮食也填不饱家里的几张嘴。如何把少的可怜的一点粮食粗细搭配起来,让家人吃饱(即使吃不饱,也不能够饿死人),还要保证在每年青黄不接的时候不会断粮,母亲煞费苦心。她从来不敢浪费一星半点的粮食和食物,即使它们已经变质发霉。不单单是我,几个哥哥姐姐都一样吃过发了霉的、变了质的食物,对这样的经历都很有记忆。
从小到大,我们兄弟姊妹几个,从来没有埋怨过母亲一句,从来不介意吃过多少发霉变质的东西。因为,走过那个年代的我们都经历过饥饿和贫穷,对于母亲的节俭十分的理解,对于母亲的做法感同身受。在这个家庭里成大的孩子们,都一门心思的努力着,想要有一天能够回报家庭,回报含辛茹苦养育我们长大的父母亲。
后来,渐渐的,哥哥姐姐们和我逐一长大了,参加了工作,拿到了工资。
节假日里,我们回到家中,给奶奶和父母亲买回了麦乳精、白糖、奶粉等等营养品。因为知道母亲的节俭,害怕母亲不舍得吃,再把这些东西放坏了,临到回去上班前,总是一再叮咛母亲一定要每天按时进补营养,别又把昂贵的营养品放过了保质期。母亲当面总是答应的好好的。过了一段时间,等我们再回到家中,总是会发现,给奶奶买的营养品,母亲总会按时、按量的给奶奶吃下;而给他们自己买的营养品,都已经放过了保质期,有些已经开始有了异味。
问母亲为啥不按时吃这些营养品时,母亲总是这样回答:“这东西这么贵,还难吃,我和你爹都吃不下去,不想吃;你奶奶年纪大了,让她吃吧。”我们看着母亲鬓角日益增多的银丝,还有满脸的皱纹,不忍心责备她,只能婉言劝她,说食物放过了保质期,就不敢再吃了,否则容易食物中毒,会对身体造成更大的危害。母亲听了,脸上满是怀疑的神情:“不会的,这些东西看着都还好好的咧,哪儿坏了?吃了不碍事!”
有时候,母亲的固执让我们难以理解,比如对于食品保质期的认识就是这样,她始终不相信那些包装精美的营养品会放坏,也不相信那些稍微有点霉变的食物会让人吃坏肚子。
再和母亲就这个问题说的多了,母亲就开始流露出不耐烦的神情:“有那么严重吗?你们小时候哪个没有吃过放坏的东西?你们哪个吃坏了?”——一句话,让我们几个哑口无言,无从应对。
无法说服母亲,我们只好改变措施,就是多往家里买东西。随着社会的发展和我们姐弟几个经济条件的日益改善,给父母亲(此时奶奶已经过世)买的营养品,由白糖、麦乳精变成了方便面、火腿肠,以及后来的纯牛奶、核桃露、早餐奶等,把家里盛放营养品的五斗柜塞得满满的。我们是希望,让母亲看到五斗柜里面这装的满满的营养品感到发愁,再者,如果这些营养品大部分的变了质,母亲肯定会心疼的,于是,她和父亲就不得不吃下这些东西了。
可是,我们的如意算盘还是落空了。
细心的姐姐发现,母亲总是把我们新买回来的营养品、食品放在五斗柜的最里端,再把以前的里面的东西放到外面,吃的时候,总是吃外面的东西。而外面的东西,往往是我们以前买回来的、已经放过了保质期的。也就是说,父母亲一直在吃着以前的过期的或者是变质的营养品,等到新买的东西过期以后,他们再吃过了期的。——而且,母亲还会拿着我们买回来的营养品、食品去看望亲朋好友、去感谢以前在困难时期帮助过我们的村邻们。自然,她拿去的,也是放在外面的、很可能过了保质期的。
我们非常的为此感到忧虑,一是怕父母亲吃坏了身体,二是怕收到母亲送去的礼品的亲友邻居们看到礼品的生产日期和保质期了,对父母亲产生看法:你们吃不完的、放坏了的东西,拿来糊弄我们啊?
我们试图用这个理由来说服母亲,可是母亲仍然固执的坚信:那么好的东西拿来送人,人家会不要、会生气?再者,我们都吃不坏的,人家就会吃坏了肚子?
无法说服母亲,我们就佯装生气,把那些过了保质期过得时间太长、过得让我们说不过去的物品给扔了。母亲非常生气,骂我们不知道东西的金贵,糟踏了这么好的东西,从我们手里面把东西夺回来,或者是偷偷的再把被扔掉的物品给捡回来。——其实,她也并非不知道过了期的食品、营养品不敢多吃,可她实在是对于贫穷和饥饿有着本能的恐惧,节俭,已经成为了她人生的一部分了。她从骨子里不舍得啊!
无法说服和改变母亲,我们只好再一次的改变策略,就是往家里少拿一点东西,并且无论是谁回家了,预先先给其他姐弟打个招呼,说明要买什么样的东西、买多少东西回家,免得再买多了、买重复了,又让母亲给放坏了。而且回到家里,我们主动要求母亲拿我们以前带回去的东西做饭吃,例如两年前的火腿肠、一年前的方便面等。有一个星期天,我两天吃母亲做的过期的方便面吃了五顿,吃的我一连几个月闻方便面而色变。
——然而,无论我们采取什么方法,我们也都难以改变母亲。她的观念和习惯依旧。
久而久之,我们也都气馁了,基本上放弃了对母亲的改造的努力。我们一致认为,母亲这辈子,是不可能对保质期有什么概念了。
2002年10月,我在日复一日的婚姻争吵、家庭纠纷中迎来了女儿的诞生。母亲听说了这一喜讯,喜不自胜,急匆匆的从老家赶来,来看一看才出生的孙女儿。临来时,还不忘从家里带来一箱纯牛奶和一提核桃露,来给她的儿媳妇补补身体。
看到母亲提着营养品站在门前,我急忙从她手中接过东西,顾不上让母亲进门,就迅速的把这两样东西放到屋里一堆营养品的最里面和最下面。——我深知母亲,生恐母亲把过了保质期的东西带来,如果真是那样,又被妻子发现的话,她绝对会不顾一切的大发雷霆,会把这两样东西当面摔到母亲面前的。——幸好,母亲和妻子对此都没有在意,她们都把注意力集中到了女儿的身上了。
后来,我小心的察看了母亲带来的两样饮品,发现母亲果真是带了两样过了保质期的东西过来。——没有办法,晚上,我偷偷的把这两样东西扔进了另一个单元楼道的垃圾道里面,对妻子和我母亲都隐瞒了这一情况。
在我家住了不到半个月,妻子容不下母亲,母亲委屈的提出要回老家。我开车送母亲回去。路上,我忍不住把从妻子那儿受到的怨气一股脑的发泄在母亲身上,埋怨母亲说:“你看看你吧,明明知道她的脾气不好,难伺候,还把过了期的东西拿来,这不是存心让我们吵架吗?要是她知道你拿了过期的东西来,还不把家里吵翻天呀?你怎么就不能为我们考虑考虑?”——坐在后排的母亲半天没有做声,我从后视镜里悄悄看了她一眼,看到母亲在默默流泪。我心里十分愧疚,自觉说话太重、太过分了,伤到了母亲,但是一时也找不到什么合适的话题来缓和车里的气氛。后来,还是母亲说话了,她鼻音很重的、哽哽的说:“我知道了,以后给你们拿东西,我看保质期。”
从此以后,母亲再上我家或是上哥哥姐姐的家里去时,不管是新买的东西还是从家里拿的东西,她都非常小心的不拿、不买过了保质期的东西。我们再回到老家,发现母亲给我们做饭的时候,也都会很注意的不用过了保质期的原料。
——只是,父亲、母亲两个人在家里的时候,仍然吃的是那些过期的、变质的食品、营养品。
对此,我十分无奈。
2005年,家里长期的战争和外界的诱惑,终于让妻子难以忍受了。我们离了婚。
离婚后,女儿归我抚养。
由于我工作的原因,我不得不长年在外奔波,无法很好的照顾女儿,我只好把女儿送回老家,交由母亲代为抚养。
女儿回家一个月后,我才有时间回老家看她。回到家中两天,我竟然惊奇的发现,母亲变了,特别是在对女儿的喂养和护理方面,她与以前相比,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以往的时候,母亲对于孩子们的喂养和食谱搭配,总是粗放型的,从来不会考虑营养结构和菜肴的做法,往往把多种生菜放到一起,胡乱的一炒或是一炖,弄熟就行;现在,母亲竟然戴上了老花镜,认真的看起来了《家庭菜肴烧制大全》和《儿童食谱搭配》两本书,做的饭菜,精致和讲究了许多;
以往的时候,母亲从来不会在意营养品和饮品的保质期的,现在呢,她每次给女儿拿东西吃的时候,总是戴上老花镜,仔细的看看生产日期和保质期,确认没有过期,才拿给女儿;
以往,堂屋的五斗柜里面,总是放了许多过了期的食品、营养品,即使不让我们吃母亲也会和父亲吧它们吃完的,现在呢,那些过了期的东西,一样也没有了。——我惊奇的问母亲,为什么这一回这么舍得把过期物品扔掉?
母亲回答说,她看一个有关于育儿的电视节目,电视里说有一个粗心的母亲,错把变质的食物喂给了儿子,最终导致那个孩子食物中毒而死;——这个节目给了母亲很大触动。并且不久的一天,父亲没有注意,把过了期的牛奶给我女儿喝了。虽然之后女儿没有什么异常反应,可是着实吓了母亲一跳,她又害怕粗心的父亲再犯类似的错误,就狠狠心,把那些过期的东西全部给处理掉了。
……
面对着母亲的诸多可喜的变化,哥哥姐姐们回来后也发现了,他们欣喜十分,追问母亲到底是怎么了,竟然发生了如此变化时,母亲笑而不答。
其实,也无需母亲作答,我们全都知道,是对我们的爱和呵护,让母亲有了这样的改变。经过过程显得有些漫长和痛苦的选择,母亲终于明白,食物,是会有保质期的。
是的,任何食品,都是会有保质期的,唯只有母亲对我们的爱,才永远不会有保质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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