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优美散文 > 三个班主任

三个班主任

作者:朱新卯

——谨以此文献给影响我人生的老师们

石老师

记得我上小学一、二年级时,学习成绩差的简直没法提。那时,虽然只有语文和算术两门功课,但是每次测验或考试,我的分数总有一门不及格,另一门刚及格。随便翻开我的作业,对号数得清,而错号却数不清,甚至还有一个大错号划满整页的。为此,老师把我的作业挂在教室“展览”,几乎成了家常便饭。

刚升三年级时,学校新分配来一位年轻的女老师,姓石,也是我们村小学建校以来的第一位女老师。当时,全校像开了锅,纷纷议论开了:

“她是从哪里调来的?”

“她那么年轻能当老师?”

“她会教哪一班呢?”

在一片猜测议论声中,学校很快将我们三年级从一、三、五年级的复式教室中分出来,由新来的石老师当班主任。
学校的这一决定,不仅马上平息了许多议论,同时也引来一大片羡慕的目光。

要说石老师长得很一般,个儿不高,微胖,圆脸,眼睛也不大,厚眼皮,皮肤虽然白点,脸颊却很红。她性格开朗,爱说爱笑,浑身充满春天的气息。
石老师是师范学校毕业,不仅歌唱的好,还会跳舞,她除了当我们的班主任,还教其他班唱歌。从此,校园里歌声和欢笑多了,打架骂人的少了,甚至违犯纪律的现象也没有了。

记得石老师教我们的第一堂课是算术测验,结果是一半同学不及格,我的成绩在全班排倒数第二。
校长看过我们全班这次测验的成绩,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而石老师却自信地说:“放心吧校长,我会让孩子们进步的!”

接着,石老师在班上宣布:“今后不论测验或考试,不但要奖励前五名,后五名只要向前进一名,也要奖励!”其实,石老师给我们的“奖品”十分简单,把白粉笔用墨水染成红蓝两色,放在阳光下晒干,前五名奖两根红的,一根蓝的;后五名向前进的奖一根红的,两根蓝的。就是这样简单的奖励激发了我们的学习积极性,全班立即形成你追我赶的学习风气。期中考试,我由原来的倒数第二名一跃成为全班第八名。当我拿着红蓝粉笔奖品的那一刻,甭提多高兴了。

八、九岁的孩子正是淘气的年龄,我们在黑板上画过石老师的漫画,写过骂她的语言,也给她屋里放过虫子和屎壳螂,可她总是一笑了之,从不和我们计较。尽管她为我们摔过书本,扔过教鞭,瞪过眼,抹过泪,偶尔也骂上一两句,但我们班的学习成绩始终在上升着。

三年级后半学期,石老师给我选了个学习对手——班里一个功课最好的学生。她对我说:“如果你下次的考试成绩能超过他,我另有重奖!”

为了这个我怎么都猜测不到的奖品,我更加刻苦学习了。

期末考试成绩公布那天,石老师笑得很好看,因为不但全班成绩不错,我的两门功课分别名列全班第一和第二。她笑着轻轻拍了两下我的头,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三个墨水片说:“这是我给你的重奖,记着,千万不能骄傲。”

我高兴地接过沉甸甸的墨水片,给石老师深深鞠了一躬。要知道,那时候三个墨水片,能泡三瓶蓝墨水,这是多么重的奖励啊!

到升级考试时,全班没一个同学不及格。为此,校长高兴得合不拢嘴,破例买了一斤水果糖奖给石老师。石老师又把糖散给了全班同学们,大家吃着,笑着,蹦跳着,像过新年似的。

我记得那糖象镙丝,很甜,还有种薄荷的清凉和麻味儿……

刘老师

刘喜来老师是我小学六年级的班主任。
刘老师个子很高,黑丧脸,说话大嗓门,又难听。同学们听说他是从很远的深山里调来的,都说可能是怨山里水土太硬的缘故。

六年级有两个班,我们是六一班,因上届六一班升学率太低,原班主任受到校领导的批评,被降到五年级当班主任。因此,我们班留级生特别多,纪律性差,课堂秩序也比较混乱。

刘老师教的是语文课,他讲课时震得房顶差点掉土,同学们没一个敢打瞌睡;谁的字写不好,他敢把作业给撕撕,摔到你脸上,再骂你几句;谁敢在教室捣乱,他把你揪到屋里,推搡你。刚开学那阵子,几乎天天都有捣乱的同学被他叫到屋里训斥。没多久,班里的课堂秩序和纪律好转了不少。

那时的早自习一般都是背诵课文。刘老师规定,背诵不下来的不能回家吃早饭。有的同学为了能按时回家吃早饭,天不亮便来到教室点上煤油灯背诵课文。按说,我的语文成绩一直很好,尤其背诵课文在班里总是前三名,但有一次,我背诵课文时掉了一个字,刘老师竟不依不饶,罚我重新背诵一遍,结果还是掉了一个字。刘老师抬起右手,不耐烦地朝教室一指,很严厉地说:“去去去!你认真读读再来背,别马马虎虎的!”

那时的语文课很重视写作文,刘老师不仅启发同学们如何观察生活,有感而发,而且教同学们如何构思,才能写出新意。每次写作文,刘老师都要从中挑出一两篇他改好的作文抄在黑板上,分析讲解后,再让同学们抄在作业本上。

有一次,刘老师命的作文题目是:我的家乡。我按刘老师教的方法一写,果然得了九十七的最高分,他在批语中写道:“立意新颖,主题突出,层次分明,语言生动。”晚上,他把我叫到屋里,语重心长地说:“你的这篇作文虽然写得不错,但仍有修改的余地。文化人有句话叫‘文章不厌百回改’,也就是说,一篇文章要不厌其烦地修改,才能成为好文章。希望你不要满足,争取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我牢记着刘老师的话,以后的每篇作文我都特别重视修改,少则四、五遍,多则七、八遍,直至完全满意。

到六年级后半学期,我的作文大都被刘老师抄在黑板上,成为全班作文写得最好的学生。

升学考试时,作文试题恰恰是:我可爱的家乡。我在暗喜之后,又想起刘老师的话,便利用充裕的时间在原作文的基础上又进一步修改和润色,结果我的语文考试成绩以全班最高分,顺利考入县一中。

当我接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刻,第一个想起的就是班主任刘老师。我猜想着,他见了我,那黑丧脸、大嗓门和难听的话语会不会改变呢?

屈老师

我考上初中到校报到的那天,第一个见到的是班主任屈诚德老师。当时,他仰起瘦猴样的脸,用一双小眼看了看我,操着南阳口音(这是后来才知道的)问:“你叫甚名字?”
我看了看屈老师,怯怯地说:“朱新卯。”
屈老师轻轻“啊”了一声,说:“那你一定是1951年出生,属兔儿的吧。”
屈老师拿起钢笔在报到册上写着:朱辛卯。
我连忙纠正说:“是新旧的新。”
屈老师摇摇头说:“新旧的新用错了,应该是辛苦的辛,譬如,比你大一岁的有叫庚寅,小一岁的有叫壬辰,这是天干配地支,有规律的,不能乱用。”

我被屈老师说的一头雾水,当时,又没能力辩解,心想,你有什么权利随便改我的名字?

屈老师给我办完报到手续,送我出屋,顺手指了指左边的小路说:“你去吧,门口有小牌儿,写着初一三男宿舍,你先把被子放到宿舍,然后到大礼堂后边的伙上买饭票,再去认认教室……”

我回头看了看屈老师的背影,瘦削的双肩上放着一个小脑袋,顶上稀疏着头发,遂又想起他执拗地要改“新”为“辛”,心里别提多别扭了。

第一学期我当上班里的生活委员。那天,学习委员请假,让我替他把全班作业送给屈老师。晚上,我一进屈老师住室,一股怪怪的香气扑面而来,见屈老师坐在外间的小煤火炉前,伸着红红的脸在烤火,还不时用指头肚儿朝脸上摸摸。顿时,一个爱慕虚荣的小资产阶级形象出现在我眼前,心里一阵腻歪。

我迅速将作业放在办公桌上扭头便走,屈老师忙说:“还早哩,来烤会儿火,暖和暖和。”
没等屈老师把话说完,我径直走出来。从那以后,我很少与屈老师说话。

第二年春夏之交,文化大革命开始,屈老师因出身问题,被划为“黑帮”,整天和其他十几名教师,一边接受学生批斗,一边在校园地里劳动改造。我看到他低头走路,默默干活的样子,心里十分舒坦。

屈老师有理发的手艺,休息时间便有学生们理直气壮找他理发,好象是给他一个立功赎罪的机会。他每次理完一个学生的发只会淡淡地微笑一下,从不说一句话。
也许是屈老师有这个手艺,或者是劳动态度不错,不久就离开了“黑帮”队伍,重新走上了讲台。

有一天夜里,我突然肚子疼,屈老师匆匆走进宿舍,见我在床上打滚,慌忙找来校医。校医检查后对屈老师说,很可能是急性阑尾炎,得马上送医院。

屈老师安排同学们找了架子车把我抬上车,刚走出校门,天又下起了小雨。屈老师又急忙回屋取了一把雨伞,让同学们给我撑上,他亲自架着车杆淋在雨中,我借着驶来的汽车灯光扭脸看了一眼屈老师的背影,只见一个弓腰俯身的脊背渐渐被雨水淋湿。在漆黑的夜幕中,听着匆匆的脚步声伴着雨点打在伞上的嘭嘭声,以及屈老师喘着的粗气声,我的鼻子酸了……

县医院离学校足足八里地,还要趟过一条河。过河时,屈老师和同学们连鞋都没顾上脱,为了防止架子车颠簸,屈老师指挥同学们向上用力抬起架子车。半路上,同学们几次提出换下屈老师,他都坚定地说:“你们太小了,我不放心,还是我来吧。”

等办完入院手续,医生给我打完止疼针,屈老师看我平静后才长出了一口气。忽然,一个同学说:“屈老师,你的脸上怎么啦?”屈老师用手摸了一下脸说:“多年的老毛病了,一受凉就起疙瘩,回去用我配的几种动物油抹一抹,再烤烤就没事儿了。”

这时,我猛然想起那次屈老师烤脸的情景,以及我闻到的怪味儿,才明白自己完全误会屈老师了。顿时,一种歉疚感油然从心头升起,再看看屈老师和同学们紧贴在身上的湿衣服,我的泪水止不住流了出来。

屈老师俯下身,伸手给我擦了擦泪,安慰说::“别担心,明天上午做手术我来照护,你可要像个男子汉啊!”屈老师说完打了一个冷颤,我看到他那瘦削的双肩更瘦削了,稀疏的头发更稀疏了。

我喉咙像有一块什么东西堵着,哽咽着再也说不出话来……

+阅读全文

上一篇: 母亲库

下一篇: 河水•浴女•男人

相关散文

收藏/分享

分享「三个班主任-最新散文」到:

推荐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