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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方山风情——喇叭声声响满村

作者：吴瑞民

过去，山村里消息闭塞，农民整天困守在庄稼地里，除了夏天乘凉冬天烤火时聚在一起聊聊天，村庄外面发生了啥事情从来不知道。进入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后，山村里忽然兴起了小喇叭，家家户户的门垴上都安装起一个小匣子，山村人叫它“叽哇响”。自从有了这些“叽哇响”，沉寂的山村一下子热闹起来，傍晚时分，沟这边沟那边，沟口沟垴坡凹坡根，到处都是哇啦哇啦唱，声音接着声音，这家连那家，那沟串这沟，喇叭声响成一条线，满山沟都是唱戏声，从沟口走到沟西垴，一段戏都能连着听。山村红火极了，村民们激动极了，干活、乘凉、吃饭，聚在一起都是说戏曲，谈新闻。老太太们常常把喇叭摘下来，抱在怀里翻来覆去看，说这人是在哪里藏着唱哩？一到喇叭该响时，就搬个小凳坐到房檐下听。山村里没有钟表，早上喇叭一响，孩子们就该起床上学了，中午喇叭一响，妇女们就该生火做饭了。喇叭成了村人们的口头禅，一说起时间，就是“喇叭还没响哩！”或者“喇叭都响了！”
农户有了小喇叭，村里也在各个自然村的村口、坡头、路边、场坪前头安起了大喇叭，村里的各种会议、活动、信息也不用跑着通知了，都在大喇叭里一遍遍喊，喊得一村老小都清清楚楚。村里还专门安排了一个女广播员，天天广播村里和群众家里发生的事情，如谁谁家来客了、钥匙忘屋里了、猪娃跑丢了、老人病了、小孩找不到了……都要通过大喇叭喊一喊，大喇叭成了村里的新闻和广告机器。没新闻时，就放些戏剧段子，让坡坡凹凹劳动的人们边干活边听戏溜戏，或者编排一些村里的好人好事和不道德的事，宣传宣传、张扬张扬、鞭策鞭策。这一来，俺西坡村那一大群叫“女”的妇女们，算背喇叭上坡——名声高扬了。
俺西坡组是个小自然村，但在行政村里名气并不小。主要是俺村的妇女名字大都叫“女”，这名气也主要是靠那几个“女”们赢得的。都说西坡组十个“女儿”七个凶，剩下三个是“雌毛瞪”（癔症蛋）。女人一凶，男人自然都成了“缩缩脖”、“没骨头肉”。这虽然有些夸张，但也不乏其人其事，有顺口溜为证：“怕老婆昆，‘跪床榜’斌，‘窝囊蛋’喜娃，‘稀死皮’欣，坡圪垱没一个硬男人，坡根软蛋一大群。”还有很多分章哩，分章一：“坡疙瘩喜娃真胆小，老婆一打就吓尿，跪在床头跪半夜，扇脸骂娘还赔笑。”分章二：“坡凹喜斌软鸡蛋，媳妇打娘他吓窜，偷偷躲到邻居院，听见娘哭吓醋瘫。”分章三：“坡根刘欣老太监，寒冬腊月睡猪圈，帽子扇掉猪槽里，眼窝打青脸揪烂。”……这些顺口溜虽有添枝加叶，但并不歪曲。
俗话说：二虎相斗，必有一伤。俺西坡男人都是斗败的鹌鹑叨败的鸡，被叨得败败而归，只能从精神胜利法中寻找面子和安慰了。于是都说：好男不给女斗，免生气！还说：怕老婆有饭吃。或者说：不是咱怕老婆，是老婆比咱还厉害，遇住高手了！
搞和谐家庭嘛，谦让点是应该的。不过，男人们一免生气、有饭吃，可苦了男人们的老爹老娘了。儿子不受症，老子就要代替儿子受症挨臊气了。
村干部一骂他们不孝顺，他们就老母猪打哈欠——死（屎）牙臭嘴说：不是俺不想孝顺，是老婆不让俺孝顺，俺当不住家，过日子总得免生气呀！气得村干部乱骂，可再骂也骂气恼，只能是老鼠钻风箱——两头受气。
自从有了响彻山村的小喇叭和大喇叭，每星期五六晚上，那喇叭里总要哇啦哇啦喊一串这女那妞的名字，通知一些麻缠的和不孝顺的妇女到村里听老师讲道德课。大喇叭故意张张扬扬着喊，成七八遍、十几遍喊，谁去得晚了就一直喊，大喇叭喊，小喇叭也是喊，喊得全村家喻户晓。喇叭声像一张巨网，飘越沟沟岭岭、坡坡凹凹，撒向绿树遮掩着的村庄，将躲在浓浓的树荫下的、角角落落的这些名字的替身，像网鱼一般，一尾尾网进村委大院里，然后相顾脸红，端坐听喇叭里讲课。
等到第二个星期再网人时，名字便会有变动，如：东沟王花女继续听课！张圪垱刘姑女暂时不来，在家伺候老人！西坡朱容女、刘巧女，把男人也拧挂来，一起听……这一喊，喊得全行政村老老少少都知道了情况。噫！坡垴顺才媳妇该好了……哎呀！沟口刘栓媳妇又被通知了……你们听！西坡昆子媳妇肯定又打闹了，连昆子都得去陪跪……
夜晚，本来是块遮羞布，可这大喇叭硬将这块遮羞布一缕缕撕破，将隐秘在各家各户的不光彩事儿和人儿，统统暴露在了全村人的耳朵里。虽然是喊着听道德讲课，却比扇她们脸还难堪，去听课的人越少，见面就越脸红。这一来，吓得全村的女人都颤颤惊惊变贤惠，小心翼翼当孝媳。拿妇女们的话说：一听见喇叭喊，我这肉都是乱跳，恐怕再喊到我的名字。
去参加过学习的妇女们，地里、路上，一听见小兄弟们说：“嫂子！夜黑又去听喇叭了？”那脸便羞成了红布，用土坷垃砸着骂：“爬骨碌过去！”饭场上再听见别人笑话她男人怕老婆，脸都会吓白一层。说“谁再说，看我不日死谁！”引得哄哄大笑……
渐渐的，村风就大变了，五好家庭越出越多，把老人们都感动得老泪纵横，都夸这喇叭真是好啊！要是早兴几年，咱东沟的张老汉也不会受症成那样儿，大冬天挑根单裤子，可怜呀……西坡的王老婆也不会活不下去，去寻短见……于是，老人们都用红绸布把一个个小喇叭包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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