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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玖儿”

作者:李现森

村里人都说,玖儿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

别人都急急地出去打工了,她却总是慢悠悠地抡着锄头锄锄地,望望天,又慢悠悠地做饭,洗衣。她种了一院子花草,水仙,凌霄,月季,石榴,海棠。不去地的时候,就蹲在小院里侍弄花草,给花儿捉虫,给草儿浇水。谁家房子盖的高了低了,谁个在外面发了财,她都不在意。

她平日里话也不多,即便是和村里人照了面,也仅颌首微笑,点点头,很少像那些长舌的婆娘们蹲坐在家门口,家长里短地谝闲话、拉是非。

玖儿是我小时候的同学。我俩经常一块上学,一块去坡上割草,我比她虚长两岁,九儿有啥心思也爱说给我听。记忆里的玖儿,是个很有才情的女孩,聪明活泼,美丽也含苞待放,能识善画,也写一些蝇头小诗:

秋不知何时/已经悄然来到/好像还沉浸在夏的畅想中/那缠绵痴缠的情感/如覆薄冰般晶莹剔透/一弹即破/甚至还来不及收藏/就已经汇流成河了……

玖儿和所有幸福家庭的孩子一样,过着平淡快乐的生活。原本,她以为这种平静的日子可以持续下去。然而,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幸福如同她诗中所说的“还沉浸在夏的畅想中”,就被画上了永远的句号。

“小白菜呀,地里黄呀,三两岁上没了娘呀……”那年春上,玖儿被急匆匆赶来的邻居从课堂上叫走了。从此,她的少女生活“还来不及收藏,就已经汇流成河了”。

先是娘走了,接着爹也走了,地里的庄稼活儿全都如山般压在了她七十多岁奶奶的身上。在很长的一段日子里,玖儿是白天到学校读书,放学后回家做饭,晚上帮奶奶给弟弟、妹妹洗衣服,操持家务。即便是在睡梦里,玖儿也常常默念:“快点长大吧,长大了就不用让奶奶受累了”,她在心里多次发誓,要让奶奶多歇歇,好好享享福。

然而,她还没有长大,奶奶也含泪撇下她走了,还给她留下了一屁股的“饥荒”。家里接连二三的变故,对于只有十四、五岁的玖儿来说,那简直就是“天塌了!”

玖儿的手皮儿嫩,不会种地,也待弄不好庄稼,一年下来收成也不多。平日虽说有邻里乡亲们的接济,仍是吃了上顿没有下顿。远房亲戚商量着“想把她的弟弟、妹妹,一家领走一个”,一来有个照应,二来减轻一下她的负担。但倔强的玖儿扯着弟弟、妹妹的手不松。爹娘没了,家不能碎了!她跪在爹、娘的坟头前,哭肿了双眼,亲戚们也只好叹气走了。

玖儿不上学了。从此,课堂上少了一个才情洋溢的少女,村子附近的小饭馆里多了刷盘子、洗碗的小女孩。白天,九儿在饭店里打工,晚上回到家里既当爹又当娘,睡到半夜,还经常会起床给弟弟和妹妹掖被子,不能让他们受凉了。她心里清楚,这个家里再也经不起有半点儿折腾了!

为让弟弟、妹妹吃饱饭,九儿每次总是先给弟弟、妹妹盛上,等他们吃饱了自己再吃。而每次做饭,她都会少做一些,还对弟弟、妹妹说:“你们多吃点,姐姐不饿。”因为,在她的心里,就是砸锅卖铁也得替爹娘们欠下的债给还上,能省一嘴是一嘴……爹娘走了,欠下债不能赖。

后来,玖儿见刷盘子、洗碗不能养家糊口,也更别说去还债了。她擦干了眼泪,把爹娘留给她的几亩薄田抵了出去,来到工地上像成年男人们那样去揽活儿。有时,找不活干,玖儿就拎着一条编织袋去街头、楼道里拾废品,一角一分地攒钱。邻居们也都同情她,劝她说:“玖儿,难受了就哭出来吧,别憋坏了身子骨!”可玖儿却很倔强,“欠钱还钱,天经地意,人啥时候都不能没了良心。”

那些日子里,玖儿扎着马尾辫儿,脸上一道黑一道白,起早贪黑,一次次徘徊在那犄角旮旯的垃圾池前,在众人鄙视的目光中,硬是还清了爹娘生病欠下的一千多块债。可以猜想,仅靠一个个酒瓶子、一张张纸片儿,玖儿在还清这笔债时,她该是有多难呀!

没有呼天抢地,怨天尤人,日子一天天在煎熬中过着,玖儿每天红着眼,不说话,低着头干活。还清债的那天,玖儿显得很轻松,她搂着弟弟、妹妹哭了……她又怎能不哭呢?和她同龄的孩子还正在爹娘的胳膊弯里撒着娇呢,而她却早早地扛着爹娘肩膀上的责任。

哭吧,哭吧!生活就是一把泪水,哭出来就会好受些。因为,玖儿很久没哭过了,生活已早让她的心变得坚硬如水了。那种天塌下来的感觉,已经随着时间的流逝,也被磨损的差不多了,在她的脑海中已经拼奏不出完美了,剩下的也只是一片模糊的记忆……

见到玖儿是很多年以后事儿。此时,她的弟弟、妹妹也都长大成才,玖儿也有了幸福的家,已是两个孩子的娘。夏日,高大茂密的树冠,把玖儿家的院子遮得密密匝匝。枝叉上有个鸟窝,鸟儿在枝桠间蹦来蹦去,“啾啾”“唧唧”,长长短短,自由自在地鸣唱着。

玖儿就站在树下发呆。她穿着一件中袖的紫色旗袍,一对蝴蝶结的盘扣系着竖立的圆领处,隐约地露出了细白的脖颈。那肉色的丝袜,恰到好处地裹着柔白丰腴的小腿,袅袅娜娜。这和我记忆中宽衣短裤露着丰腴的胳膊和粗硕的大腿的玖儿,简直就是判若两人。此刻,她怀里抱着一本书,正出神地瞅着眼前飞舞的蝴蝶,以至于我到了她身边都没有察觉。

“玖儿,在想啥?”我轻轻走到她身后,玖儿听了微微一振,扭头过来,见到是我,很是高兴,半嗔半喜地说,“唉,吓死我了,你啥时回来了?快进屋来……”说着便忙乎着起身端茶。我随手翻了翻她看的书,竟是戴望舒先生的经典《雨巷》,品茶读诗,我不由得对玖儿又有一些刮目。

玖儿告诉我,她男人是四川的后生,俩人在打工中相遇相知,待她很好,恩恩爱爱,还有一双可爱的儿女。这几年,男人去南方城市打工了,年头出去到年尾才回来,她也曾想随男人一起出去打工,但男人心疼她,不让她出去。见拗不过,就守在家里听戏、看书,偶尔也会拿起笔来,给满院子的花草“说说话儿”。

或许爱就是一种心疼和被心疼的感觉吧!说着,玖儿脸上也露出了幸福的笑。

从玖儿舒心的笑中,我似乎也看到,每天清晨和傍晚,玖儿就坐在院里的台阶上,望着天空、树和小鸟的方向,听春风的声音,嗅花开的味道,因为在她心里,一直长着一大片的花田,盛开着各色的美丽的花朵!

(2019年9月9日完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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