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袼褙”的记忆

袼褙，这是已经远去至少半个世纪的两个字，大概，城市人已经完全陌生，只有农村人尚存依稀记忆。我想着，00后出生的人，你要问他袼褙是啥东西，他们回答对的会很少很少，甚至还不会知道啥叫袼褙。估计不久后，它将会被完全遗忘。这两个字的普通话读音

是“gēbei”，咱这家乡读音叫“gēbai”。词意是：碎布、旧布和麻纸粘合在一起，形成的一块厚布片。这里的碎布、旧布，又叫做铺衬。

每当我读文章，文中出现“袼褙”这两个字时，我虽从来未留意过这俩字该怎么写，但母亲为之劳作的情景总能清晰浮现在我的眼前。

我出生在上世纪五十年代中期，从开始记事的时候起，经常能看到母亲把一些积攒下来的碎布头，用剪子一块快的修剪去掉毛荐，然后备好抿袼褙的桌子或门板，一碗糨糊，去别人家找一张旧报纸铺在上面。先在报纸上刷一房薄薄的糨糊，再把那些已经捋好的铺衬卷抖展开，然后再一块一块均匀的粘贴在报纸上。这个过程边角都得严丝合缝，不能重叠，以保证“袼褙”既平平展展又结实耐用。

我的母亲是一个非常要强的人。虽然她不识字，在“困难时期”过的是穷日子，但并影响人母亲做事的精致。她给我们弟兄常说这样一句话：“不怕日子咋难过，就怕日子不会过。”“抿袼褙”是一个慢工细做的活儿，母亲干这事做得极其认真。母亲平时收藏的铺衬卷，就放在一个行李箱内。记得有一次，我寻找吃的东西，偷偷把母亲存放铺衬卷的箱子打开以后，将铺衬抖落一地，母亲在批评我的同时，又一块一块把地上的碎布块整好卷住放在里面，并交待不要乱翻铺衬，弄乱了不好整理，还答应我，若听她话，将来袼褙抿成后先给我做鞋穿。

说起抿裕褙这事，我小时候很淘气，非要跟着母亲干过这活儿，当然，在她眼里我肯定是在添乱。我时不时的东一块西一块的乱粘一起，嘴里还说我会我会。母亲就上屋里拿了块柿饼哄着我，让我坐在她身边看。别这活儿虽简单，但干上一响也够累的。只见母亲手蘸糨糊，先摊一层，再根据铺衬大小、形状，找块合适的沾在上面，粘贴的时候必须找平。一层沾满以后，再糊上一层糨糊；按同样的方法糊第二层，第三层……最后一层是用的大布块粘贴。这样粘贴好后，斜放在太阳底下晾晒。待晒干后从板面上揭下来，就成了裕褙。

我清楚记得那时侯耳边常有母亲的叮嘱：“布头边角的别扔掉，留着我抿袼褙用。”所以，已上学的我，一看见母亲抿袼褙，天真的感觉母亲，就像趴在小饭桌上绘制“地图”似的。一一小堆碎布头，有大的有小的、有方的有圆的、还有三角形的、不规则的、条状的等等形状各异，但记忆中还是色泽艳丽的布块少，暗色的偏多，基本上是粗布块。所以裱糊出来的整张“袼褙”基本都是灰色。

母亲抿出来的袼褙有厚有薄，有四层的、六层的七层的、个别也有八层的。袼褙可做鞋底子，也可做就帮子用。母亲抿袼褙在我们村里是出了名的，她人心底善良乐于助人。在那个年代，她经常帮助村邻，尤其是年轻媳妇家抿袼褙，制鞋底子、剪鞋帮子。特别年关靠近，母亲帮村邻一连几天不识闲儿，帮人家用袼褙帮整制鞋底子和鞋帮，有时一连几天使腰疼腿酸也无怨言。生活中的勤与俭被母亲做到了极致。

到后来国民经济发展了，农村日子一天天好过了一些，慢慢不再为温饱发愁了。但我的母亲啊，仍然没有丢弃过一块旧布头儿，没有放弃手中的剪刀，每当攒下差不多够一出“地图”了，就打碗糨糊开始粘贴。很多时候，我们都睡一觉了，灯光下还映着母亲的动作：蘸一下、刷一刷，粘一块、抿一抿；再蘸一下刷一刷，粘一块抿一抿，……

现在忆起母亲当年生活的节俭所为，在今天看来不知还能否算上一种美德——还会有人做吗？大半个世纪过去了，每每想起，对我来说，不仅仅有对母亲的敬仰和追念，更有的还有辛酸、心痛、很痛的那种——到了真的没有必要这么辛苦的时候，母亲却走了，却离开了我们，她去了天堂。

我清楚的记得，2OO5年正月，年近90的母亲去世后，在整理她的遗物时，从她未让我们看过的箱子里翻找出来她不知从哪里弄的也不知是啥时候整理的一捆捆——一卷卷的铺衬，还有四张半袼禙和十二双鞋底子及鞋帮子。看到这些，又一次让联想起母亲当年抿袼褙辛苦劳作的影像。

如今的日子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那个叫“袼褙”的东西，早已载入黎民百姓的生活史册了。现在的年轻人别说会写“袼褙”这两个字，恐怕连听也听不到，就是听了也听不懂的！

社会进步了，人们的物质生活水平早已今非昔比，但总觉得有一种非物质的“内在”、有一种叫做“品性”的东西，一种“穷”与“富”并没有关联的“精神”，不应该“过时”，而应该属于永恒。

“袼褙”，记录了母亲当年的辛苦，铭刻了母亲的品性的美德。那一张张袼褙，那一双双用袼褙制作成的鞋底子和鞋帮子，留给我们晚辈的是一页页永远也读不完的母亲用心血凝就的“大书”，还有我们儿女难以言表的酸楚和无穷无尽的思念。

我之母亲远去天堂十五年了。我想冒昧地问一下母亲：天堂还需要“袼褙”这种东西吗？若需要的话，你可以托梦给我，告知联络方式，我好把你生前留下来的袼褙等物寄过去，以减轻你的劳累辛苦，也算是子女给你尽的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