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切肤之痛

作者:姬建国

我的左手腕上有一个疤痕。虽然随着时间的逝去,疤痕被慢慢磨平,但至今没有清零。仍然留下一个白色的小月牙,让我每每看见它就忽闪想起了当年的痛。

那是三十多年前的一个秋天,有一天突然感觉到左手腕有点异常,坠坠的,和平时不太一样。伸出胳膊看了看没发现啥情况,于是也就没有搭理它。又过了两天,坠胀感似乎严重了,并且还有点发疼,又仔细一检查,原来手腕处那根大筋附近鼓起了一个疙瘩,还有点发红。我想一个疙瘩也不是啥大问题,自己按摩了一会,然后随便找了点防止蚊虫叮咬的药抹了抹,心里想,也许慢慢就会自己消下去的。谁知道,我轻看这个疙瘩了。又过了两天,疙瘩越来越大,越来越红,发疼也越来越狠。于是我直接去了医院,找了门诊上的一个外科医生。外科医生一看,惊讶地说:“这家伙,长在这个地方,不是家私啊!”我问:“那怎么治?”医生说“豁开!”刚去医院时我想的是,给我开点吃的药,或者打打小针,甚至输输液也可以,怎么上来就说让豁开呢?我问:“不豁不行吗?”他说:“不行,不豁毒气放不出来”。于是只好听医生的了。我问需要麻醉不需要,医生说,不用麻醉。只见他从医疗器械架上拿出来一个消过毒的手术刀和药棉、纱布之类的,对我说:“你得忍住点啊,有点痛”。当他把手术刀往我手腕放的时候,我心脏马上揪了起来,手也捏成了拳头。他说了一声:“放松!”我迅速把眼闭了起来。“啊!”随着一声撕裂性的疼痛,我发出了一声惨叫。其声音的大小,不亚于农村杀猪时听到的嚎叫声。接着我把牙齿咬在一起,头上的冷汗争先恐后地冒了出来。医生把流出的血清了清,给伤口上敷上了一些“绿药膏”,还给我开了吃的药,交待在家休息,注意减少活动。到家后我用一条长围巾把胳膊吊到脖子上,这样既不影响走路,也不影响吃饭。按照医生嘱咐,每两天去他那里复查一次。这样吃药带敷药,过了五六天,不但不见好转,红肿的面积反而逐渐加大,疼的也越来越很。又过了两天,伤口处呼呼的跳,从伤口往里面看颜色变白,竟然烩脓变成了一个大疮。手腕的那根大筋也被连累的红到肘腕以上。医生好像也没有太好的办法,每次找他总是看看伤口,清理一下变质的血腐,换换药就让我回家。这时候我有点害怕了,如果伤口得不到控制而进一步发展,腐蚀住大筋和血管怎么办,是不是会有生命危险?担心、忧郁和疼痛让我吃不下饭睡不成觉。

已经在家休息好几天了,单位事多,那天我忍住伤痛去上班了。坐在办公室大约十分钟左右,看见同事王哥从门外进来了。王哥是单位的开车师傅,一看见我吊着的胳膊,便问我怎么回事,我就对他说了我手腕出疙瘩,豁开后控制效果不好的的过程。王哥说:“原来是这样,那你不用再去医院了,我来给你治”。我说:“你不是医生怎么会治这生疮害疙瘩的毛病?”王哥说:“走吧,先到我家去”。于是我半信半疑的跟着王哥去到了他的家里。到客厅里坐下,王哥从他里屋拿出了一个瓶子,是那种青霉素注射液的小瓶。我一看瓶子里有半公分高的粉剂,颜色是墨绿色的。王哥右手还拿了一根火柴棒,我明白他是要给我上药了。因为受过疼痛,一看又往疮口上上药,我的手不由自主的颤抖了一下同时往回缩了缩,问王哥:“会不会疼?”王哥说:“你放心,药里面有止疼的成分,不会疼的。”于是我把胳膊伸了过去。王哥揭开我手腕上的纱布,从他的药瓶子里用火柴棒的头铲出来了一棒头药慢慢地敷在我的伤口上,这时候,奇迹发生了。只见从伤口里面咕嘟咕嘟往外冒起了黄色的浓稠的液体,其形状就像从一个喷泉里往外冒水一样。虽然不像喷泉那样往高处喷,但如果把它放大上百倍的话,我想那形状和济南趵突泉一定会差不多。冒了一阵以后,王哥用药棉把冒出来的脏物擦了擦,接着继续让它冒。第二次冒出来的颜色变成了乳白色,也不像开始时冒的厉害了。等王哥用药棉第三次擦过之后,脏水基本不冒了。王哥说今天可以了,明天你再来,我再给你上一次药。第二天,当王哥又一次打开纱布时,我十分惊讶。疮伤不但收缩了,而且红肿部分颜色也不红了,原来湿淋淋的疮口竟然也不湿了,看上去还有点温润。只是大伤口愈合成了小伤口,小伤口里还能看见有少部分的脏东西。王哥又用火柴棒铲了点药放上去,这时候伤口里又冒出来了一些液体,但不是黄色的,也不是白色的,而是透明的颜色。并且等了大约有十来分钟,仅仅冒出像小草上滴下的露珠那么一点。王哥处理了以后对我说,不用再上药了,估计伤口明天就能长差不多了。第三天我再次去了王哥家,当王哥打开纱布以后,我又一次惊讶地看到,伤口真的长住了。没有一点腐蚀的脏东西了。王哥说:“没事了,好了。但要注意一点,因为好的太快了,伤口肯定会发痒,不要用力挠它,以免被再次挠烂。”

这时候我才真正地感到纳闷和不可思议。老实说,从小到大,我见过不少受过伤的人。他们中有跌伤的,有被石头砸伤的,还有像我这样出疙瘩自己变成疮的伤,治疗的过程大同小异。在治疗时间上起码都得经过十天半月,然后才可能逐渐地度过高潮期慢慢愈合。但我从来没有见过有一种药这么吹糠现米、立竿见影,两天刚过就能让伤口褪进残腐,让肌肤肿气全消,让手腕恢复原状。在古装武打电影里曾经看过一种场面,主人翁受伤了,伤的很厉害,马上就要失去性命。紧要时刻遇到了神医,神医从他的宝葫芦里取出药来为受伤者敷上去,受伤者竟然奇迹般的好了。我从来认为那是编剧的臆想和假设,世界上根本不会有那种药。但是王哥用的这种药,这么神奇,彻底颠覆了我对电影情节的怀疑,让我感到,世间真有这么不可思议的药。这是一种什么药,我只能称它叫神药、天药、还魂之药。带着疑问,我一定要让王哥给我讲讲这药的来历。于是王哥便给我讲述了他自己的经历以及药的来源。

那一年,王哥大腿根出了一个疮。刚开始也是疙瘩,后来烩脓了,找医生治疗总是控制不住。后来他们去了洛阳、郑州到处求医也没有效果。王哥出生于县领导家庭,在县城很有人脉关系。他找到医院院长商量办法,院长说没有好办法,只能把那一块割掉。这可愁坏了一家人。王嫂在大街上贴出告示,谁能把这个疮治好,承诺给他回报不菲的酬金。正在王哥一家愁眉难舒一筹莫展的时候,他突然得到了一个消息。说是栾川有一条山沟里有一家老中医,治疗跌打创伤治的特别好,几乎是治一个好一个。事不宜迟,王哥马上找司机开车拉上他,按照提供消息人说的线索去找这名老中医。谁知这个老中医住的太偏僻了。车从洛栾公路下路后拐到一条山沟里,山沟里的路尽是土路,路上坑坑洼洼的不但不平,还有不少大石头,十分难走。走到快晌午时才找到老中医的家。老中医住的地方是一个小村,没有几户人家,自家开有一个医疗室。家里有老伴,还有一个智力不全的儿子。儿子五六十岁了只会吃饭,不会说话,更不会干活。每天坐在院子里手里拿个小长石头,用两个手指头夹着左右拨浪,口里发出哼唉哼唉的傻语。老中医已经八十多岁了,还有一个女儿早已出嫁,但女儿家住的地方离他们家不远,经常回来给他老两口照看帮忙。王哥向老中医说明来历后,老中医查看了一下王哥的伤口,然后就拿出了他的那种神奇的药给王哥上了一次。王哥说和我治疗的效果一模一样,涌出来了三次脓水。然后老中医用那个小瓶子给王哥又装了点药,让王哥回家后自己再用,交代脓水排完就好了。结果王哥也是又上了一次药伤口就长平了。我问王哥以后又去见过老中医没有,王哥说去了。伤好以后,他想到得去好好感谢一下这位恩人。那天他自己开着车带着王嫂和买的一大推礼物又去了老中医家。见面以后千恩万谢对老中医表示了真诚感谢。这一次老中医情绪很好,王哥给他聊的特别投入。王哥问他为啥他的药效果这么特别,如何配置的。老中医说,他们家是中医世家,这种药是祖传秘方,传到他这一代已经是第八代了。王哥问经他的手治好过多少人,老中医说没有具体数字。反正这个药效果奇特,病人第一次来上一次药,我再让他带点药,基本没有因为治不好而当回头客的。王哥说远处病号来治疗的多吗?老中医说,我这个村这么小人口少,没有多少病号来源,来治病的大部分都是外地的。最远的是那年武汉军区有个司令员,他的妻子肚子上出了一个疮,跑了全国很多大医院一直没有效果,最后不知听谁说了我这个地方,就开着小车来了。他们先安排住在合峪,然后每天来我这里治疗,只来了三天,用了三次药痊愈了。那个司令员和他的妻子高兴的不得了。回去以后每年过春节的时候,总是带着礼物来看我,今年春节就又来了。王哥看老中医情绪不错,就绕了一个弯,问老中医这个药里起主要作用的是那几样。老中医说全部配方是不会公开的。但我可以给你说几样。王哥按照他说的回到县城以后到处找这几种配料,但是配成以后和老中医的药比较,颜色就错的很远。王哥拿出来他配的药让我看了看,老中医的药是墨绿色的,而王哥配出来的是黄色的,像哈巴粉的颜色一样,差别不是一般的大。以后有人受了伤来找王哥,王哥先拿出他配的药给人上上试了试,没有任何效果,于是又换了老中医的药,立马见效。我问,老中医的祖传秘方今后会传给谁,王哥停了一阵没有开口,然后慢慢地对我说:“我问老中医了,老中医告诉我说,没法传了,他们有家规,家规规定祖传秘方只传男的,不传女的,因为女孩是外姓人。而老中医的男孩傻得掉渣,完全丧失了继承能力。仅有的一个女儿已出嫁成了外姓人!也不会再传给女儿了。”

听到这里我“啊”了一声,心情往下一沉,陡然说不出话来。不知道是震惊还是遗憾,是可恨那不近人情的家规,还是想到那无法挽留的结局而深感无奈黯然神伤。

如今三十多年过去了,当年八十多岁的老中医大概率地说也肯定做古了。他的神药以及祖传秘方还在世吗,不能逾越的家规有没有遇到特殊的机会被保留下来呢,我想,按照当时的情况,基本没有这种可能。

中医和西医是我国的两驾马车。西医诊断快、看的清、医治迅速,扫除病魔如同风卷残云,显示出大刀阔斧般的雷霆之力,可以帮助患者在较短时间内解除痛苦。中医辩虚实、调经络、稳病情、除病根,使用过程渐行渐进,让病魔在望闻问切里现形,让疾患在中药渗透里减轻,让失望者在针灸按摩中重生。武汉江夏方舱医院的500多名新冠感染者,完全接受中医治疗后没有一例转为重症就是对中医最现实的肯定。无怪乎张伯礼院士说“中医和西医的优势互补,是中国人的福气”。但是眼下中医却面临着重重危机。最大的危机就是传承危机。在传承危机里,一是中医人才后继乏人。据有关部门统计,我国西医从业人员550万人,而中医从业人员只有40万人,比上世纪50年代减少20%。现在的中医基本是靠50岁以上的人在苦撑危局,有志于中医的年轻人越来越少,真可谓“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再过若干年以后,中医在生它长它的我们这个国度里有完全消失的可能。二是中医药经典和成果逐渐遗失。学中医的不认真钻研《伤寒论》、《黄帝内经》,不想下功夫背“汤头歌”、“药性赋”等。就连中医药大学里也是中医、西医、外语各学三分之一,学生毕业以后不会开处方的大有人在。三是中医绝招严重失传。最现实和让人痛惜的就是像我前面说的老中医他家的祖传秘方。这些能够帮人迅速解除痛苦的神秘招数,因为没有有力的挽救机制,得不到有效保护,随着最后一代传承人的离去,极为宝贵的历史遗产被永远带入到坟墓。

中医中药是我们祖先的伟大创造,是中华民族独有的辉煌成就,是我国历代先人健康的依赖和保障。保护好这个神圣的遗产,是国人义不容辞的责任;抢救逐渐遗失的中医药成果,是我们的当务之急,重中之重。如果不采取强有力的措施,不做出超常的投入和努力,这个伟大的成果有可能一点点退行弱化,一天天江河日下,一步步香消玉殒。那,才是我们中华民族真正的

切肤之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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