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表

初中时，有一次班会课上，班主任说，今后班级由一名班干部点名上学情况，这样才能更好地督促同学早点到校晨读。他说，这件事由我来负责。他说，每次数理化考试，我几乎是满分，特别是数学。他说，每天到学校我总是最早的，这件事让我来干，是相当合适的。回家后，我高兴地把这件事告诉了母亲，母亲说，同学点名要买手表，家里穷呀，连吃穿都成问题。你看，屋顶都漏水的，外面下小雨，里面下大雨。临了，母亲说，我要跟你爸商量商量，再决定。

第二天一大早，父亲对我说，班级点名肯定要有手表，要是买电子表，便宜，但很容易弄坏;要是买机械表，需要四十来块钱，可是家里很穷，怎么办?我知道父母亲贯来是勤俭的人，80年代的40来块钱，对我的家庭来说，应该是个很大的数字。为这事父亲纠结了好半天，最后才决定买一只机械表，好让我在班级里点名登记，当好老师的帮手。

那时，班级里有很多同学自由散漫，但对班主任还是蛮尊敬的，上学迟到了，怕班主任批评，怕班主任家访。一下课，同学们就围着我，要我拿出点名册，查查有没有迟到。我打开点名册，他们的眼睛从第一个名字看到最后一个名字，从最后一个名字看到第一个名字，然后选中自己的名字。班级中一个“大力士”，指着我的鼻子，说，你不要把我记错了，否则有你好看的，说完抡起拳头，有“鲁提辖拳打镇关西”的架势!我害怕极了，每天早晨到校以后，第一件事就是不停地看表，其实是数表，对着时针一格一格地数过来，又对着分针一格一格地数过去，再对着秒针一个个地点过来点过去，算来算去，有时自己也觉得可能算错了。有一次，班级“大力士”过来问，说这段时间，阿拉有没有迟到?我说，你自己看看，班级就你最迟到校晨读，迟到是肯定的!他一看，抡起拳头砸在桌子上，说，虽然我最迟，但是也没有迟到呀!你是怎样看表的啊?我伸了伸左手，露出手表，右手指头对着时针一格一格数过去，又对着分针一格一格数过来，再对着秒针一格一格点过来点过去。他不耐烦地骂起来，你不会看表，还来点名!滚蛋!……委屈之下，我也向班主任“诉苦”。班主任点了点头，叫另一位同学接任了。

前年同学会上，25年前那个“大力士”跟同学们聊着聊着聊到我在初中时，虽然当副班长，但是个正宗的书呆子!说当时班级晨读点名，看手表还是怎样怎样的，说完还在同学们面前做了个洋相动作。我说他太夸张了，哪知他胸脯一拍，说：“我错了，那时我们很多同学在背后向班主任打小报告，要罢你当这个‘官’。你还不知道呢!”

“无官一身轻”，不再担当班级晨读点名的日子里，手表对我而言，也许没那么重要了，我也不再为班级这个活儿忙忙碌碌、提心吊胆。有一个周末，我在学习的时候，弟弟在我身旁，跑前跑后，一会儿拿尺一会儿拿笔，我有点不耐烦了，看看就是手表没用，就塞给他，弟弟也算听话，拿着手表兴致勃勃地走了。我继续完成自己的作业，一直到晚饭时分，才向弟弟要手表。

“我的手表呢，你还给我!”我对弟弟大声吼着。

“手表，手表……我没有拿……拿了……还给你了。”

“怎么还给我也不说一声，放到哪儿了?”

“反正，反正……我还给你了，还给你就是了!”

“不见了，不见了!我找遍了，都没看见!”

我把书包书本倒来倒去都没找到，把桌子凳子挪来挪去还是没找到。晚上，父母亲知道了丢失手表的事!父亲抖着指头，对我们厉声喝道：

“你，你们两个只知道玩，玩，玩，居然把手表也弄丢了，看你们……”

夜晚，全家总动员，有端着洋油灯，有举着蜡烛头，有攥着手电筒，各就各位，按部就班找寻手表。锅灶旁、床底下、柴仓里……最终找不到一点蛛丝马迹。

第二天，母亲早早来到弟弟的小学，告诉老师家里丢失手表的苦恼，请求班级同学帮忙一起找找手表，或者打听打听手表有没有同学“拿去”。

那段时间，我们全家白天寻，晚上找;白天问弟弟是不是还给我了，晚上叫我回忆回忆放在哪儿了，说实在的，我也弄不清到底是我拿过来了没有，还是我放在哪儿忘记了?

“妈，这只表算给我了。我结婚的时候，就不要手表了!”平日里，听大人说，结婚的时候，家里会给新郎买手表的。我这样一说，叫妈妈愣住了，哭笑不得!

在寻找无望的日子里，每当邻居问起丢失手表的事，妈妈就说，我家大儿子说，结婚时手表不要了，丢掉了这只表，就算结婚买过了。说来可笑，那时我才16岁。

一个星期后，家里人把丢手表的伤心事总算淡忘了。

“阿策妈，阿策妈。我家孩子今天在沙堆里，捡到一只手表，你看看，是不是你家的!”邻居王大妈跑过来问母亲。

“哎呀，就是，就是这只!怎么在沙堆里?”

“我家娒儿说，他跟你家小儿在沙堆上玩耍，说你家小儿想把手表种在沙堆里，生出很多很多的手表来。今天听学校老师说你家丢了手表!我家娒儿听了，往晒谷场那边的沙堆里摸了好一阵子，终于摸到了手表!”

初中毕业后，我考上中师，家里盖了三层楼，欠了很多债，但父亲毫不犹豫买了一只手表送给我，嘱咐我要好好读书，别浪费光阴。如今，我也过了不惑之年，结婚时和妻子一起买的对表，她的那只老早更新换代了，我的那只抛在床头柜里慢慢生锈。弟弟也早已结婚了，订婚时，他还买了价值2万元的对表，然而对于手表的往事，我记忆犹新，弟弟也是刻骨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