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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妮姑

作者:王海洋

山妮姑是我父亲的姑姑家的女儿,是我姑奶家的闺女。

姑爷是倒插门,入赘到我们王家的。山妮姑只有一个姐姐,没有哥哥,也没有弟弟。自我记事起,姑爷就老态龙钟了,每当农忙时节,他就搬个凳子坐在门前的大槐树下,指示着逆来顺受的姑奶和两个女儿干活,动辄就是呵斥、责骂,甚而就是毒打。三个女人奴隶一样受着摆布和驱使,从来没有哪怕是一丝一毫的反抗。姑爷很有派头,无论农活再忙,时令再紧,他总是悠闲地坐着吸旱烟,人送外号“老掌柜”。

姑爷那银色的烟锅历经岁月的打磨愈显锃亮,二尺来长的细竹烟杆早已在吞云吐雾中熏成了古董一般的暗红色。这暗寓着岁月沧桑的老式烟斗,对于姑爷而言,不仅是吸烟的工具,也是他生命的陪伴,精神的伴侣,还是他战斗一生的武器。姑爷是个矮子,长得特别肥,行动不便,如若三个女人触犯了他,那就别怪他不客气,他用二尺来长的烟斗统治着他的三个子民,三个子民也常常被他用长长的烟斗打得体无完肤,伤痕累累。

山妮姑是姑爷的小女儿,要说应该是比较受宠爱的。不过在这个世界上,姑爷除了爱他自己,谁也不爱。于是山妮姑从小就见识了管家的厉害,她也没少被那细长的烟斗打过,头上天天起疙瘩,身上处处留伤痕,心中时时生愤怒。由于高压统治和白色恐怖,山妮姑自小就很勤快,跟着姐姐提水,扫地,刷锅,劈柴;稍大一些,像个粗壮的男人一样,割草放牛,收割庄稼,砍柴挑粪,样样在行。纵算如此,性子暴烈的姑爷稍不顺心,轻则骂,重则打,三个女人忍气吞声,四口之家从来没有笑声,三间茅草房子里一年四季阴云弥漫,氤氲着沉闷的气息。

山妮姑和她的姐姐都是文盲,没有上过一天学。同样是大字不识,姐姐生来文静,说话办事有路数,显得很有教养。山妮姑则相反,粗手粗脚,大大咧咧,信口乱言,一旦迈出家门,来到人群中,就成了大家逗笑的玩偶。夏季的打麦场上,因为什么事争执不下时,她会与男孩子扭打滚抱在一起;秋天的山野里,为了争吃野果,她比伶俐的男孩子都跑得飞快,率先爬到树梢,吃到果子,抢不到野果的男孩们常常气得骂她不堪入耳的脏话;冰天雪地里,打起雪仗来,她一个人敢与一群野蛮的男孩对战,结果往往是被坏心眼的男孩们摁在地上,塞了一身冰雪,但她只带着一脸笑容宣告失败。

不知是哪一天,也许是山妮姑窥镜自视,发现自己身体发育有了异常,或者是她终于发现自己是女儿身,毕竟与男孩有别。于是她偶尔也会偷偷撕下门框上春联的一角红纸,浸在水里,按在额头,印下一个夺目的红点,再把嘴唇涂抹成艳丽的红色。这样以后,她就洋洋自得地来到人群中,让人观赏。有人说:“山妮,今天打扮得老漂亮啊!”有人说:“山妮,是不是找下婆家了,新女婿是谁啊?”这个说:“山妮,你是准备登台唱戏来?”那个说:“山妮,看你把脸画成屁股了!”面对众人的戏谑和嘲笑,山妮姑从来都是一脸傻笑,要么只随意地回敬一句:“看你那死鬼气!”

人都说山妮姑样子傻,没心没肺的,也许这些都是表象。其实她的内心世界也许同样丰富无穷。二八芳华那年,山妮姑看上了生产队里一个叫疙瘩的男孩,他长得白白胖胖,身材健壮如大树。山妮姑和疙瘩从小就在一块戏玩打闹,经常随着大伙一起割草放牛,开开玩笑,打打骂骂,从不记仇。有一天,当着众人,毫不避讳,山妮姑语出惊人:“疙瘩,我嫁给你吧,你看中不中?”出人意料的是,疙瘩不屑一顾地嬉笑着说:“看你那猪头样儿,我才不要你来!”众人哈哈大笑,山妮姑却没有丝毫的羞赧,笑着说:“疙瘩,看你那死鬼样儿,不要我,这辈子你就等着打光棍吧。”

世事难料,疙瘩的命运不幸被山妮姑言中。后来外乡一俊俏的男子来我们山沟里的金矿上打工,经人介绍,山妮姑高高兴兴、称心如意地嫁给了他。十年过去了,二十年过去了,疙瘩就成了我们生产队里名副其实的光棍汉。

结婚以后,山妮姑的女婿也来了一个倒插门,户口落在我们山沟里了。从此两人恩恩爱爱,出双入对,一起到地里干活,一起上山割草放牛,一起上街赶集,一起河边洗衣。就像一对春归的燕子,整天呢喃在杨柳枝头,形影不离,深情依依。这实在让生产队里的光棍们眼馋极了,也让一向严厉的姑爷乐得满脸笑容,姑爷一家终于阴云散尽,阳光灿烂。

山妮姑幸福甜蜜的婚姻持续了十年,也生育了一双可爱的儿女。可惜命运弄人,天有不测,偶有一天山妮姑的男人因病丧命,山妮姑哭得死去活来,悲天动地。生产队的乡亲们也都暗暗抹泪,为山妮姑叹息。不久年迈的姑爷姑奶相继离世,从此好似剧情落幕,曲终人散,身在外乡,十几年没见过山妮姑,也没听说她的消息了。

去年端午节那天,回老家返回街镇,在大章街大桥上我远远望见一个似曾相识的背影。一中年女子斜挎小包,秀发齐肩,穿着时尚洋气,她就静静地站在那里。在与她擦肩而过的瞬间,她的一个回首,那熟悉的面庞和甜甜的笑容就像岁月的一记清晰的印记,立即让我回想起往昔岁月亲人间的点点滴滴。我不禁放声大喊:“山妮姑……”只见她恍然一个愣怔,紧接着粲然一笑:“啊,海娃了!”原来她是远道而来,看望姐姐的。

十几年了,山妮姑还能认出我,这让我分外感动。山妮姑变了,虽然我还依稀能从她身上寻找到当年的模样,甚至还依然能嗅闻到当年那熟悉的山野气息,但无论怎么说,山妮姑已经不是当年的她了,不仅仅是外表,更重要的也许是内在的精神和气质。我发现不仅仅是合适得体的衣服改变了她,可能改变她的是时间,是岁月,是见识,是阅历,其实我从来都没有发现过山妮姑原本长得如此美丽。这让我分外高兴。山妮姑说话还是那么亲切,言语间透着长辈的关爱,岁月流逝,她还是我至亲的亲人。

后来回家,才听母亲说山妮姑又嫁的这一家也在嵩县,只不过远在百里之外了。不管远近,只要亲情还在就好,我要永远默默地祝福我的山妮姑生活幸福,日子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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