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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白

作者:高阳酒徒

老白这个老头,细论起来要算我舅舅们出五服的长辈。至于他的大号,我早忘了。只记得他有个儿子,早年在黄水庵村当电工,早在老白生前就触电身亡了。

那时候,我父亲在黄水庵村做矿石,就住在老白家隔壁。老白是个须发皆白的老头,瘦的皮包骨头,腰永远佝偻着,说话慢慢的。现在想来早已年过八十了吧。

有回我父亲伤了脚,卧床静养了几个月,老白有事没事的来看我父亲,聊一些陈年往事。他和我祖父是简易师范的同学。我祖父外祖父去世的早,我全无印象。关于他们的一些情况,居然大部是老白告诉我的。

后来我不上学了,但也没事可做。老白夫妻两个在河边开一小片地,种点白菜萝卜之类的,别的早已干不动了。这样,我和老白聊天的时间就多了。

一次他和我聊起他和我祖父当年上学的事情。本来嵩县是没有师范的。正经的教师也没几个。读私塾的时候,还是前清那一套先百家姓,千家诗,再四书后五经。至于新式教育要到北伐以后了。抗战时,河大迁嵩,始有简易师范。高小毕业就可参加考试。现在看来,学历相当于现在的初中吧,但在那个年代,已经是凤毛麟角了。学校不收学费,生活费自理,就这好多人也上不起。毕业生一般从事基础教育或进入基层政权。

去上学的时候,一般会事先熬点大烟膏带上。战乱年代,大烟膏和银圆才是硬通货。去县城去洛阳,没有车,基本步行。有钱的人家会有家丁护送,平民三五一伙,背一把老套筒,天不黑先住店。

夏天的夜晚,乘凉的时候会讲一些家乡的绿林人物。李永魁修德亭寨,把南坡的木头都砍光了。打县城的时候,他老妈就在县里。知县把他老妈吊在城墙上。李永魁眼都不瞅一下,大手一挥,兄弟们给我上。喽啰顶着方桌攻城。陶庄科的陶富荣早先是个叫花子,后来做了王天纵的二架杆。一次在干涧沟遇上了他舅,一枪就把他舅打死了。心狠手辣,所以就没儿子。

日子久了,我觉得老白是个有趣的老头。

老白和我祖父的经历相似。都是简易师范毕业,抗战时期从事教育。五十年代后期回乡。所不同的是他们的后半生。我祖父算是基本平静的度过自己的后半生。至于老白,可以用九死一生来形容。

这一切,要从老白的父亲说起。老白的父亲叫白发祥,是旧政权的基层干部。中共建政之初,白发祥组织队伍与中共对抗后被新政权镇压。要说人都死了,老白又未参与其中,本应与他没啥事。祸不及妻儿嘛,可政治运动不讲这些。

因为政治运动。老白离开了学校。可政治运动越来越频繁,越来越触及心灵及皮肉。一般人就受不了了。文革中,老白疯了。不知羞耻赤身裸体,满身泥污,和猪狗睡在一起,吃狗屎,喝牛尿,胡言乱语。有好几回,我这个奶奶说起当年的情形,还是老泪纵横,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丈夫疯了,孩子又小。忙完地里忙家里。,还要给丈夫治病。日子过得那就不叫日子,可还得过。

我妈说,他这个叔当年喝的草药能堆一间屋子。这不是给人治病哩,是给牛治病哩。

好在文革结束了。不管日子多么艰难,都活下来了。老白又奇迹般的恢复了正常。我想,对于老白一家来说,能活下来就是最大的胜利了。我有一朋友,他爷爷因为响应政府号召,十万学生十万军。参加了远征军,没有死在缅甸的丛林里,解放后为仇家所杀。孩子们连夜分散出逃。我问他,你爷爷死的不明不白,你父亲他们就没想告状?他说,能活下来就不错了,告啥?

我一直想,老白是不是真疯。如果是真疯,那为什么喝了那么多药都无效,文革结束就好了。但不疯,又咋能活下来。老白是长辈,年龄大了,我不好意思问他。

某年,我无意间在家里找到一本,我祖父临终前写的回忆录,取名《我的前半生》。这个和溥仪的回忆录重名了。不过,无所谓。我花了十余天的时间通读了一遍。算是对他们那一辈的乡村知识份子有个大概的了解。

生于那个年代,大家都不容易。所有的目的都是为了活着。他们有好多同学无故的做了炮灰。

当然也有混的好的。有一同学随了旧河大一部逃台,最后著作等身。九十年代初回乡。召集旧日同学一聚。席间旧日袍泽十不存一。大家相拥尔泣。哭自己,哭别人,哭世事无常。

老白一辈中的一个远房亲戚。毕业于嵩英中学。最后看在家乡混不下去,直接去了酒泉。后来每回回乡,必去新安的千唐志斋。以示不忘当年舍饭之恩。

后来,我离开家乡,在外面闯荡。慢慢地和家乡的联系就少了。某年,我回家。母亲告诉我,老白死了。他本来是要给自己的父亲迁坟的。等墓道打开,老白扒在棺材上,嚎啕大哭声镇于野。任谁也劝解不了,当时天降大雨。混身都湿透了。几天后,老白就走了。

我心一阵酸楚。那个时代已经远去了。他们那一代乡村知识份子都走了。从此一却都只是个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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