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斯芳邻

在大杂院里住了十六年，来来去去的，多是临时租房的住户，一些固定的邻居，多是些有趣的老年人。

先说屋后的周姓夫妇。两位两人都已八十开外，按年龄，应该算爷爷奶奶辈了，可我一直习惯称呼他们叔叔阿姨。

据说周叔叔年轻时是医生。天气晴朗的日子，老夫妻俩的屋前总是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竹筛子、竹簸箕，晾晒着各种中草药。每每经过院坝，总有淡淡的药香萦鼻。

“女子，你的鼻炎好点没有？你周叔叔种了一种草药，可以治鼻炎，你去拿点来试试。”每次遇到，慈眉善目的阿姨总是热情地为我问病拿药。

记忆中，周叔叔和老伴一直都是形影不离的。一起在屋前种菜养鸡、翻晒草药，一起上街买菜，一起外出散步……

近两年来，阿姨的身体不太好，两人的生活起居由儿女轮流照顾，周叔叔也很少单独外出，很少再翻晒中草药，成了老伴的专职陪护。

路过院子，总能看到这样一幕：周叔叔紧紧牵着阿姨的手，小心翼翼地在院子里散步。阿姨走得有些艰难，一步一挪的。走一小段，阿姨便不愿再向前，周叔叔耐心地鼓励：“再坚持一下，马上就到垃圾车了，今天走到门卫室就回来。”阿姨还是不愿走，像小孩似的撒起娇来：“走不动了，我要回去休息了。”周叔叔一边嗔怪阿姨懒，一边牵着她慢慢往回走。

午后，两位老人总喜欢在门前的旧藤椅上小坐一会儿。周叔叔捧着一本厚厚的书，是类似中医药大全的典籍，他总是用极慢的语速，一页页地念给阿姨听。

“人参，味甘，大补元气，止咳生津，调容养卫；黄芪，性温，收汗固表，托疮生肌，气虚莫少；白术，甘温，健脾强胃……”那些我听不明白的术语，似乎成了最动听的催眠曲，阿姨面带微笑，认真地听着，不一会儿，就靠着椅背，惬意地阖上了双眼。

阳光懒懒地撒在他们身上，身后，满枝的花儿开得正好。

再来说说热情厚道的赵阿姨。

赵阿姨是和母亲一样，最早在楼顶开辟菜园的人。别看她年近八十，可她那身轻体健的精神头儿，经常连我们都自叹不如。

去年秋天，我们从母亲的手中接过了楼顶的菜园，便有了更多和赵阿姨接触的机会。

不得不说，赵阿姨是个十足的种菜能手。我们的菜地还是满目萧条的时候，她的菜园早就一片葱茏了，那都是她起早贪黑精心侍弄的成果。

我和姐姐都缺乏种菜经验，老是在什么时候下种、什么时候施肥、什么时候该搭架之类的常识问题上犹豫纠结。每每这时，赵阿姨总是热情地给我们技术指导。

青青的小瓜，长长的豆角，绿绿的白菜，红红的辣椒，小葱、生姜、蒜苗、芫荽、芹菜……还有长在地边的无花果、草莓，开在菜畦旁的月季、蒲公英，赵阿姨的菜园真是应有尽有。

“你一个人哪吃得完，年纪大了，不用那么辛苦啦。”有邻居见她整天在窄窄的楼梯上爬上爬下，总会劝劝她。

“多种一点，孩子们想吃的时候可以到地里来摘点，多的还可以喂喂鸡，劳动一下，也是锻炼身体，挺好的。”赵阿姨笑得爽朗。

可不是吗？不光是她的儿女们，就连我家的饭桌上，也经常有她送的菜蔬，一根黄瓜，一把蒜苗，一棵白菜，满是浓浓的分享的香甜。

“小黄，小黑，快来吃饭了。”赵阿姨端着一大搪瓷碗饭菜，满院子地呼唤。

“赵阿姨，你有几只猫啊？要吃这么多饭？”我有些好奇，记忆中她家的猫是黄色的。

“哪是我的猫哦，都是流浪猫，小黄来了两年了，小黑是前几天才来的，胆小，老是躲起来，再不吃饭都要饿坏了。”赵阿姨一脸焦急，又朝外院唤着去了。

我恍然大悟，以前看到赵阿姨准备大碗大碗的饭菜，在院里唤着这个猫那个狗的名字，像照顾孩子一样照顾它们吃饭，总抱怨她宠物养得太多了，今天才知道，她一直照顾的，是那些无家可归的“流浪儿”。

难怪，赵阿姨总是那么忙碌，又那么快乐。

最后，得说说新来的门卫大叔。

门卫大叔其实来了快一年了，但我却连他姓什么都不知道，就叫他门大叔吧。

门大叔六十出头的样子，矮矮瘦瘦的，脸上总是挂着善意的笑。

刚来的时候，门大叔显得有些沉闷。默默地打扫院子，默默地检查车位，默默地开门关门，有些生人勿近的清冷。

闲暇的时候，门大叔还兼收一些废旧物品，更多的时候，是坐在门卫室外的破沙发上看书。

门大叔看书的样子是极其专注的，戴着老花镜，用手摩挲着文字，一行一行地细细品读，或抿嘴微笑，或频眉沉思，一坐就是大半天。

知道门大叔爱看书后，我对他多了一份亲近。趁着在家收拾杂物，搜罗了几本历史、军事方面的旧书，乐颠颠地拿去给门大叔。

门大叔激动地接过我手里那些已经泛黄的旧书，如获至宝，连声说着谢谢。隔天，就见他正捧着其中的一本读得津津有味。

“以书会友”，门大叔渐渐跟我们一家熟悉了起来。慢慢知道，他听力不是很好，所以不太爱说话。

门大叔来应聘当门卫，倒不是因为生活困难，孩子们都大了，他想让自己的生活过得充实一些。

门大叔是个有些文艺而又热爱生活的人。

快递送到门卫室，门大叔会手书一张别出心裁的通知单贴在门口。

公共卫生区域的温馨提示，是门大叔自编的顺口溜。

门卫室外的沙发，是门大叔收废旧时收到的，尽管有些残破，但每天都收拾得干干净净。

门卫室里小小的旧电视机，总是播着欢快的歌舞。

门大叔的故事还有很多，但我最喜欢的，是那一帧早已定格在脑海中的画面：门大叔戴着老花镜，静静地坐在一尘不染的旧沙发里，细细地品读一本老书。身旁是进井出出的人们，门外是扰扰攘攘的世界，但这一切，似乎都与他无关。

傍晚，陪母亲散步回家，邻居们在院子里乘凉，微笑着一一打过招呼，偶尔聊一聊天气和花草。他们继续坐着，我们轻快地往家走，脸上，都是笑意满满。

我庆幸，有芳邻如斯！我庆幸，住在如此美好的世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