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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的时光》

作者:马杏杨

肖潇不是“一孩化”时代的产物,她有四个兄弟姐妹,都出生在“文革”前后,一起长大,一起玩耍,也许正是这种交相辉映的排列组合,才使得童年的时光特别多彩,童年的记忆特别深刻而难忘。

恰巧,几个孩子都随父母教书的学校下迁,城乡不同的生活色彩,又给他(她)们打上了不同的、也是不可磨灭的印记。虽然,长大后,同胞们都会深刻地反思其中的苦乐得失,但童年总是幸福而难忘的。

最早的哥哥肖阳,出生于“文革”前期,想象不出那时古城的风貌,但从他的黑白照片里,仿佛又能收回一些残存的、零星的关于古城和童年的记忆。照片上,卷发,黑眼,微微上翘的嘴角,可以同时传递出这样的信息:英俊、机灵、孤僻而调皮。那是一个常常躲在幼儿园的角落看月亮的小男孩儿;是一个背着与年龄不相仿的书包,踩着迟到的脚步,在学堂门前磨磨蹭蹭、躲躲闪闪的小男孩儿;是一个为了“牛儿还在山上吃草,放牛的却不知哪儿去了……”的歌谣,无比感伤的小男孩儿……

上世纪六十年代,瑜城县在大别山下修水库,二十三岁的沈莺被抽调到水库工地做播音员。那是激情的岁月,火红的年代,沈莺将三岁的儿子肖阳,托付于山脚下一户农家,农家人将肖阳带入工地,抱进沈莺正工作的高居在山坡上的播音室,母子相会的天性,让小男孩兴奋异常,他啊啊大叫,童音迅速穿过电波,生气的母亲一次次将他放入山下,他又一次次执着地爬上了山头……沈莺只好发狠将他抱出工地,小男童肖阳眼看离工地越来越远了,急中生智,谎称尿尿,沈莺信以为真,将他放下来,他撒腿往回跑……孩子如何逃脱大人的手掌?肖阳又一次被放回离工地很远的农家。那真叫荒山野岭,门外是一条长长的路,头上是一线长长的天,那农家的邻居告诉沈莺:“你走后,小男孩天天依在门边看着那路,那天……”数月后,沈莺领回肖阳的时候,才知道那鞋从未脱过,浮肿的小脚再也脱不下来了,只好用剪子将鞋子剪开。沈莺在肖阳之后,又生了一个男孩儿,白皮肤,大眼睛,可他却未能幸运地活下来,而夭折在水库工地。只活了一岁的第二个男孩儿,给沈莺留下了酸楚的记忆:炸山的时候,她只能抱走肖阳,而将他丢在摇篮里,用木盆罩上,只能听天由命了……长久的饥饿的他,一听到碗响,就从摇篮里翘起了头……

肖阳出生后的第六个年头,肖潇出世了。校园内,好奇的年轻教师,用竹篮,钩秤,将园中所有的婴孩轮番称称,轮到肖潇了,恰巧砣绳断了,秤砣沿着小脸蛋滚落了下来,婴儿惊哭,站在竹篮边的哥哥肖阳,更是哇哇大哭!他伤心地想着,那是他等了六年的妹妹呀,砸死了怎么办呀。

两年后,弟弟肖垒出世了。他的出生与肖潇恰恰相反,肖潇是未足月的早产儿,只有四斤半两,而且,脐带没扎好,流着血,若不是父亲肖秋发现得早,若不是温暖的春天,她也就活不成了!可是弟弟肖垒却在母腹中,沉稳地、心安理得地足足呆了十个月。沈莺在九个月身孕的时候,就自作多情地休着假,等着婴孩出世,可是,婴孩在肚中稳稳地想着福,毫无要离开的动静,惹得同事不停地发笑。直到十个月,一个飞雪的中午,在沈莺正捧着饭碗的时候,婴孩却突然袭击地降临了,沈莺慌忙扔掉饭碗,躺倒在床上——邻居听到了婴儿的哭声,迟到的医生,提着婴儿冻僵的小腿,用嘴,对着肥嘟嘟的屁股,做着人工呼吸。沈莺这才发现,这迟迟不肯坠地的、僵死又复活的儿子,原来胖得像个牛犊,而且也长着一双牛一样诚实的大眼睛。

可能是因为肖垒的“不识时务”,可能是因为父亲肖秋天生的疼爱女儿,还是孩子多了,负担重了?总之,肖垒一出世就被抱走了,托别人抚养。当家人从保姆处接回他的时候,就好像是“野生动物”,几乎没有谁逗他说话。肖垒五岁了,还不会说话,家人怀疑他是哑巴。他的第一声正式发音,是模仿公鸡打鸣,他五岁时的一声偷偷“打鸣”,是被哥哥肖阳活捉的,并作为一大喜讯告诉了父母。从此,肖垒的每一句话,父亲肖秋说,都可列入《笑话集》。童年的肖垒不分日月男女,不分冷热春秋,他编的“经典童话":雷,是天上的小妇女(小男人)烧炸了锅;雨,是锅中漏下的水;闪电,是小妇女烧的炉火。他的名言有“哥哥用冷水烫鸡呀!”等等。

妹妹肖清要出世的时候,全家都在下迁的乡村学校,那是柳絮飘飞的季节,肖潇坚决地认定,母亲肚里的娃娃是个妹妹,那是她美丽的希望。于是,小姐姐用馒头大的竹篮,天天追逐着蓝天下纷纷扬扬的柳絮,不停地说着要为妹妹做棉袄……妹妹肖清出生后,身体要比哥姐们娇小、柔弱一点,因此,长大后,时常撒娇地向母亲“闹”着,你把我生成了一个“小秋瓜”,好的都让他们长去了。是十一岁的哥哥肖阳,伺候着母亲的月子,用近乎肮脏的手,抓着两把小米,一把红糖,用自制的煤球,自生的炉灶,为母亲和襁褓中的妹妹,熬着稀粥——那时,父亲肖秋在外地学校,而“文革”后的学校,没有完全复原,校园内的“大男孩儿”,虽轮不上当“红卫兵”,却也有自己的天地,两股孩子,两个派别,因此,肖阳晒着的一只鞋子不翼而飞,被“敌对势力”扔走了。数月后,在校园外的一片麻地里,赤着脚的肖阳,找到了它的“残骸”。其实,肖阳早就“经历世面”了,在肖清还未出世的时候,父母随所有的知识分子集中学习,肖阳和肖潇就被托付于城里的姑奶奶家,也近乎沦落街头。早晨,肖阳背着肖潇,走很长的路,小心翼翼地将四岁的妹妹,放入熙熙攘攘的街头一角,用母亲给的分币,买上两个包子或是两个狮狮头。午后,他领着妹妹到街市,在西瓜摊下,等着别人吐下的瓜子仁儿,用小手往篮里抓,然后美滋滋地献给姑奶奶……姑奶奶有一次将肖潇带入党校看母亲,满心委屈的肖潇,临走的时候,用小手捂着脸,求着床,她是被拖回去的。

学校外有一条河,很广阔,很悠长,河边绵软的沙滩,河里清清的水浪,是男孩子们的乐园,夏天的傍晚,肖阳总是走向它,手里捏一条洗干净的小裤叉……一场罕见的雨水,令刚刚学会游泳的肖阳兴奋异常,却令所有的大人们愁肠百结!正是那样一个洪水肆虐的雨夜,母亲沈莺托人将四个萝卜叮当的孩子,携上了屋顶,肉乎乎的肖垒,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安然地在房顶上憨憨地睡着了,沈莺恼怒地拍打着他:“小活猪,你死到临头不知死!”天亮了,水退了,果然世界像肖垒的梦境,什么也没发生。

那是春天的田野,麦浪,菜花,紫云英,还有布谷,喜鹊的欢叫。肖阳用轴承,木块,制成了小滑车,在操场上哗拉拉地溜来溜去,他得意极了,让弟妹们羡慕十足,远见着劳动的社员,沈莺将车子摔得老远,她口里念念有词地说着农业学大寨之类的话儿。车子碎了,肖阳的心也碎了。

学校外,村里开辟了一片上百亩的杉树林,在小树苗还未栽下之前,是一条条深长而又整齐的沟壑。肖阳说,这是战场,他“命令”肖潇和肖垒,用土渣作为子弹,以土沟作为战壕,向他“开炮”!那时,肖清还小,轮不上。弟妹们发现肖阳真的很“狡猾”,常常被他砸哭了,而他却无影无踪,难得一见他的踪影。像电影里的英雄一样,愤怒的肖垒,用硕大的土块,对准“敌人”肖阳一闪而过的背影,狠狠地砸去!肖阳被砸中了,受伤的肖阳将弟弟撵得老远……直到鸡鸭回巢,肖垒才怯怯地归来,完成每天的“国共合作”,弟弟在锅下捣锅洞,哥哥在锅上做饭菜。

肖阳很小就高中毕业了,不够下放年龄,因为下放,人们学会了一个新名词,叫“缓期执行”,于是,他在家“赖”了一年,也就是做了一年的“做饭婆”,一年后,少年肖阳站在下放的队伍里,胸配一朵大红花,手捏一块大麻饼,成了正式农民。强忍泪水的沈莺,想起了一句古话:“吃了饼子套了颈子”……此后的每个雨夜,或是弟妹们每当遇见一个披着蓑笠、打着寒战的农民,就会想起哥哥肖阳。过年了,弟妹们远远地看见,哥哥穿着父亲的旧大衣,挑一副沉甸甸的担子,向家中走来。走过了长长的弯弯的乡路,终于到家了,肖阳放下担子说:“这箩筐里的年糕,是他们自己日夜磨出来的。母鸡也是他们自己养大的。”此时的肖阳仿佛一下长大了,不再是那个和弟妹们顽皮的少年。弟妹们发现,那年糕有点儿黄,母鸡已经颠昏了头。肖阳私下里还对亲人说了一件有趣的事,在村里看电影,生产队长的女儿,他站到哪儿,她就站到哪儿。

高考制度恢复,肖阳在一个蝉鸣的夏日,激动地获知自己成了中文系的一名大学生!肖垒用每天烧锅父母奖赏的一天一分钱的工资,在小集上,为远行上大学的哥哥,买了一串钥匙链,一片水果刀。

直到哥哥肖阳上了大学,弟妹们才有了美好的理想,并坚强地奋斗着!肖阳写的校园诗和弟妹们的梦想已融为一体。

在故乡,有这样一个叫阿淮子的人,一直存活在这几个孩子童年的记忆里,因为阿淮子很特别,虽进入三十岁成年,但总是面带傻笑,口齿含浑,是个弱智儿。但奇怪的是,阿淮子在任何时候,任何场合,只要遇见这兄妹中的任何一位,总是僵头傻笑地迎向前,因为他是傻瓜,谁会理会和在意他的笑容呢?他庄子里的家,与他干活的麻场,与孩子们居住的学校,成一个三角形,可是,他每次在学校做完活却不会取直线回家,而总是从麻场绕道回家。常常惹得孩子们发笑。

二十年过去了,继肖阳之后,弟妹们的大学梦像爆竹花一样火红的开放着。肖垒已成了南京大学一名著名学者。家乡的瑜城中学校庆,肖垒作为青年学者被邀,他回到了童年生活的地方。二十年的风物人情,有着怎样的变化啊!阿淮子又遇见了肖垒,令人吃惊的是,二十年了,像一阵风,他仍然僵头傻脑地热情地迎向前,口齿不清地、含浑地呼唤着肖垒的名字,像呼唤着肖垒的童年。一切时空在这声呼唤里,荡然无存。

在这个世界上,我们发现,有人会解读你生命的全部密码,有人却只能解读你的童年,有些时候,你不情愿,有些时候,还是非常亲切的。

肖阳曾从家乡省城来南京看望弟妹,他问肖潇是否跑遍了南京的大街小巷,肖潇说:“基本上是原路去,原路回。”肖阳想起童年的时光,笑了,他对妹妹说:“那你就不要笑故乡的阿淮子了。”

后记:是啊,从故乡出发,我们发现自己已经走了很长的路,可是,却总也走不出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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