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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耕图

作者:王宗伦

办土

大年一过,就该“办土”了。

“办土”一词是黔北农村的土语,包含的意思大致有这样几种:铲坎坎、挖边边、清角角、犁冬土,这几样都统属“办土”的范畴。

土办得好不好,是检验农村人勤不勤劳,会不会过日子的标志之一。会不会种地,看你是否到边到角,如果别人家的土坎都铲得干干净净的,而你家的却毛二草荒的,人们就会嘲笑你无能,看不起你。所以,正月十五一过,各家各户就嘿耶罗子的开始“办土”了,到处都是欢声笑语,到处都是“嚏咃嚏咃”砍荆棘的沉闷响声,到处都是“嚊噗嚊噗”挖土铲坎的声响,远处还有布谷鸟“播谷播谷”的轻啼,拴在地边的牛羊,时不时哞的一声,咩咩咩咩叫一阵,一曲曲春耕歌谣,在春风里荡漾和鸣。

我家在木桥沟有一块地,划地亩分为三分地,当时只有几绺长长的地块,窄的地方只有一铧犁,宽的地方也只能点几窝苞谷,而地边的土坡土坎却有几米高,长满了荆棘和茅草,如果春耕备耕时不铲干净,这些东西就会侵害庄稼。因为路远,我们一去就是一整天,免得来回走路耽搁时间。带上干疤、馒头、茶水,中午就在地里随便吃点充饥,或者在背篼里装几个红苕,权当午餐。下午,把铲下来的柴草就地焚烧,把红苕埋到火堆里,烧熟了,香喷喷的。我拿了红苕,坐在木桥沟的山岗上,可以看到遵义、桐梓、仁怀三县交界的大山,这重重大山沟的下午,四处升起袅袅青烟或炊烟,有的是“办土”的农人在野地里焚烧柴草,有的是家庭主妇在厨房备办午餐。一处青烟升起的地方,就是一个群居的村落,或是一片春耕的土地,无数的山沟里升起的青烟,一时多得让人数不清,袅袅地托起黑黢黢的天空,青烟散尽,天空也就“噗”的一声按下来,把地球抱在怀里,天地朦胧混沌,最后黑成一团。这个时候,我们开始收拾农具往家走。

那时我们几弟兄都在上学,隔三差五的去帮一下忙,但都感觉累,父母年复一年的在土里劳作,我们常常觉得他们既没出息,木桥沟的地又远,亩分又少,土坎坎又最多,往往要办七八天,土地贫瘠,全是沙沙土,不经干(耐旱),几个太阳烘,就干得一把草草,常常是费了力却没有收成,相比马叫坟、山林岗等其他几块地,亩分多,地土肥厚,土坎少,费力少,而收成又好得多,所以,我们内心都不喜欢木桥沟这块地,甚至连抛弃的想法都有,但父母却总是一副一视同仁的态度,有时甚至感觉他们更偏爱这块又边远又贫瘠的土地,我们常常暗地里嘲笑他们把土地看成命根子一下的愚鲁,我们不懂父母为什么那么固执地爱他的土地。直到后来,我们脱离土地谋生存,全国各地跑了不少地方,才理解了父母的苦心,他们爱土地,那是爱国呀!你看,祖国这么大,富饶肥沃的地方那么多,可是,不管是边陲还是雪域,不管是黑土还是海疆,每一寸土地,祖国都一视同仁,不会嫌他贫瘠荒远,都要把卫护的长城驻扎,都要把建设的汗水挥洒。我终于想通了,父母付出的不仅仅是劳动,不仅仅是希望和收荻,还有根深蒂固的传统情感。

爱和责任,是一个永恒的主题,我们的每一寸土地,都容不得他人小视,更容不得他人侵扰,这是一个民族坚定的信仰。你难道说一个农民热爱他的土地,不是一个民族热爱疆域的象征吗?

开荒

“办土”结束,如果时间还多,母亲就爱到木桥沟去开荒。

木桥沟离我家有三四里路,划地亩分只有三分多,是山尖的几块坡地,集体分地时,只有小小的几绺,而地边的缓坡地很多,又全是风化石,适合开垦。母亲拿上尖嘴锄、十字镐、扁嘴,从地边开始,把荒坡一点一点的挖撬出来,一砖一砖的,让它日晒雨淋,差不多一年后,这些砖土就风化成泥土,就可以耕种了。第一季庄稼往往很好,俗话叫抢生荒,而第二三年,如果粪肥跟不上,庄稼就成赖毛了,所以,每年都要运很多粪去,才能把生荒变成熟土。

母亲开生荒的精神,简直无法理喻,她像有使不完的力气,要把山坡都变成耕地一样,一个劲地刨呀挖,拓展了不少耕地面积。我问母亲,你开这么多荒地干什么,集体划分的承包责任地都耕种不过来,何苦呢?母亲说,儿啦,现在我们的地方是不少,可是,等你们几兄弟都长大了,结媳妇生小孩了,这点土地分下来,你们一股头摊好多点,你们种来够吃吗?还有,现在不开垦,等人家都开垦完了,你想开都没荒地给你开了,再说,这开的生荒,没上亩分,又不上农业税,是纯赚的,多不好。

母亲为她的“小九九”沾沾自喜,她干起来有劲得很。我们陪她开荒的时候,她常常给我们讲一些开荒的人发财致富的故事,直到现在还印象深刻。有一个故事是这样的,说一个穷人,过年的时候,孩子哭喊着要肉吃,这穷人就到财主家赊了一小块猪肉,讲好来年去帮工抵债,可是,财主婆怕这穷人还不起,就上门讨回了猪肉,据说猪肉在锣锅灌里已经炖熟,还冒着香喷喷的热气,财主婆提着猪肉走,穷人的小孩流着口水一路追……

这穷人想不过,就写了张纸条贴在香盒(神龛)上。我们迫不及待的问,写的什么呀?母亲就摇头晃脑的唱读起来:

人家有年我无年,

刀头煮熟要现钱。

有朝有日时运转,

朝朝日日当过年。

后来呢?

母亲说,那年过了,这穷人就不再去给财主家当短工了,他把自己的一块熟地去换了财主家的一大片荒地。谁都笑这穷人傻。可是,这穷人一过年就去开荒,他每天早上带三块干疤,一壶茶水,来到荒地上,把干疤朝前一撂,开始垦荒,垦到干疤拋落的地方,又把干疤捡起朝前一撂,然后埋头开垦,垦到干疤落地的地方,才坐下来把干疤吃了,然后又把第二个干疤撂出去,开垦到那块干疤时,再捡起朝前撂,再继续挖,如此再三,一天,两天,三天……等到春耕生产时,这穷人开垦出了一大片土地,然后辛勤耕种,当年大获丰收,买了猪来喂了过年,生活从此好转,穷人后来变成了富人。

这是一个了不起的励志故事,母亲就是被这样的励志故事鼓励着,她一直相信有了土地,自己的生活一定会好起来。但是,我在陪母亲垦荒的时候,我却没想过自己变成富人的事,我在想,贵州山区,沟沟岭岭上都是土地,有水源又平坦的地方,建成了一坝一坝的水田,山坡上则是一层一层的梯土,这些土地的形成,最先应该也是这样的故事激励着这样的穷人忘命地开垦出来的吧,没有数千年的开垦建设,能有我们今天这么多肥沃的田土耕种吗?母亲今天在这里开的生荒,将来就是一片沃土,很多年很多年后,有谁知道这片荒地是谁开垦的呢?前人垦,后人耕,接辈流传,祖国再大,都是这样一寸一寸垦拓出来的,我突然发现,母亲的行动很伟大,她是在给祖国拓展耕地面积,是在为人类在作贡献,但她心中,却根本没想这么复杂,她只考虑几个儿子的生存,所以拼命地劳动,其实,在那个年代,哪个母亲不是这样为儿为女在开荒拓土呢?母亲的劳动,无意间与祖国的命脉连在了一起,正因为有数不清的像母亲一样的穷人变成了富人,我们的国家才从一穷二百走向了今天的富强。

可以说,除了子女,谁也不知道父母付出的艰辛,他们的每一滴汗水,都洒在了祖国的大地上,他们的一生,既是辛劳勤苦的一生,也是幸福平安的一生,他们开垦的土地,还在春耕夏播秋收冬藏中给人丰收的喜悦,他们在无意中创造了不朽,还有那些激励人心的故事,现在被人敬称为民族民间文化,我在想,能开垦的荒地,都被父母辈开垦耕作了,也许那些口耳相传的民间故事,才是留给我辈开垦的吧。

又一个开荒计划,在我心头摇曳起来。

背粪

下乡路上,看到父老乡亲春耕生产忙碌的身影,我就会想起少年时代背粪的农活儿来。

我家有几块地离家比较远,但再远也要背粪去种庄稼。比如木桥沟,从家里出发,七弯八拐,上坡下坎,三四里路,一天跑不了几趟。我们最先用粪桶挑粪,但由于路远,难免磕磕碰碰,一路上,从左肩转到右肩,又从右肩转到左肩,不知要转多少次肩头,一晃一晃的,满满一挑粪,挑到地头,往往只有大半挑了。后来,父亲想了一个“洋”办法,用装化肥的塑料口袋来背粪。先把塑料袋放在背篼里,然后往塑料袋里装粪水。大人装一袋,至少可以装一挑半,一百多斤,小孩则根据力气大小来确定装多装少。装完后,把袋口一扎,就可以背起走了。满满一袋粪水,像一根粗黑的柱子装在背篼里,一米多高,背在背上,高过头顶,重心压在肩背部,既省力又不晃荡。

父亲的“洋”办法很快在当地推广运用,大家都说好。但背粪背得久了,常常会遇到一些意想不到的情况。有时袋口没扎好,背到半路,口袋松口或脱口了,一大股粪水从口袋里射出来,喷得满头满脑湿淋淋的,气都不敢出,一呼吸,粪水钻进鼻孔,呛得喘不过气来。遇到这种情况,要立即找地方把背篼放下,快速地把口袋一把捏住,重新把袋口扎紧,然后才在路边扯一把树叶或青草,把头上的粪水擦一下。擦是擦不干净的,粪渣残留在头发上,冒着异味,管他,继续背起走。这种时候,走快点,异味随风朝后飘,就闻不到臭了。有时,袋口突然滑开,粪水从头上哗的一声冲下来,淋得一身湿漉漉的,让你气也不是,哭也不是,骂也不是,只好把背篼里残留的一小点粪水,继续背到地头。身上的湿衣服,只有等晚上收活儿才有时间洗一洗。

背粪也有开心快乐的时候。塑料口袋用的时间久了,有些薄一点的地方,就被坚硬的粪渣扎出了小眉眼,刚开始只是往外浸几颗粪水珠珠,太阳一晃,还有些晶莹。这种小眉眼,我们是不管它的,继续背起往地里走。那小眉眼在压力作用下,起先只有针尖麦芒那么小,随后越扩越大,粪水就成线的从孔里射出来。如果射在背篼后面,你要背到地头才发现粪水流失了不少;如果射的方向朝上,成弧线后坠落在你头上,你会误以为天上下起了毛毛雨;如果射到背心的方向,你会感觉背心凉丝丝的。可是这时,你已经无法收拾这个小毛孔了,只好随他。为了让粪水少在路上流失,我会加快脚步,拼了命的往地里走,甚至小跑起来,耳边的风声呼呼呼的,像道士先生吹海螺,好听极了。

然而,到了地头才发现,背心的衣服全被粪水打湿了,我脱下来,摊在石头上晒着,然后去帮父母干活儿。这个时候,父母往往会叫我去玩一阵,于是,我把湿衣服举在空中挥舞,在野地里蹦跳,好让湿衣服干得快点。我蹦啊跳啊,四周的野花呀树呀山呀蓝天呀,围在我身边旋转起舞,我像得胜的冠军,挥着大旗满场子跑跳。

为了合理利用劳力和时间,父亲在木桥沟的地边挖一个粪坑,春耕前把粪水背去倒在粪坑里,装得满满的一坑,用杂草在上面作了伪装,播种时再挑起来用,省时省力。但也有一些不道德的人,会赶在你播种之前,趁夜晚偷偷把你地边粪坑的粪给你偷几挑,甚至偷去半坑,又将杂草给你盖上,有的更可恶,把粪给你偷了,就近挑了些田里的清水给你掺在粪坑里。

父亲和母亲当然会破口大骂,但这空旷的山野,你骂给谁听呢?后来,我把这背粪的经历讲给几个城里人听,他们问,调监控摄像一看,不就知道是谁偷的了?天!城市上空都是近几年才有监控视频,何况那是农村山野呀?不过,后来我想通了,谁说农村广袤的田野没有监控摄像呢,俗话说“头上三尺有神明”,那天上的星星月亮不就是人间的监控摄像么?

栽苞谷

本来这题目,先写的是《点苞谷》,深思了一番,决定改为《栽苞谷》。“点苞谷”和“栽苞谷”,按书面语言,都统称为“种玉米”,但有人评价说,王宗伦的文章,一股泥巴气气,我想,既然是泥巴气气,就继续“土”下去吧,免得像中国人染黄头发一样,倒洋不土的,笑人。

这些都是闲话,其实“点”和“栽”之间,是中国农耕文明上的一大飞跃,跨过了农耕史上的一道大河,也可以说是翻越了思想认识上的秦岭珠峰。

先简单讲讲“点苞谷”,然后重点写写“栽苞谷”的故事。

什么时候点苞谷合适,母亲有她的经验,我家房子边上有几棵桐梓树,桐梓树嫩叶包得住一颗苞谷籽的时候,就可以出种了。点苞谷还要附带点一些蔬菜瓜果,比如南瓜、黄瓜、丝瓜、大豆、缸豆、葵花籽、西红柿等等,而辣椒,茄子则单独种。

原始的“点苞谷”简单,一块地按一定的窝距行距挖上小窝,丢上苞谷种,倒上粪水,盖一把牛草粪,再覆上土,就完事。为了防止生不齐(漏窝)的情况,一般一窝下种三四粒,等苗生出来后,留一株健壮的,其余拔掉,如果遇到缺窝的时候,则从多的窝里移栽一株过去。

我家土地多,劳力少,别人的地都种完了,我家却还有几大坡,眼看就要错过季节了,早的已经生出几多深了,迟点的苞谷,到头来包都背不起就去了。母亲采取温温水泡种的方法,根据时间先后,分别把种子泡起,这样点的苞谷,先后悬殊不大,最后几天点的苞谷,芽都长起很深了,由于赶上了季节,几天就长出土了,影响不大。到头来跟点得早的苞谷差不多。而那些没有动脑筋想办法的农户,结果错过了季节,费了力却没收成。他们看到我们家的苞谷点得迟,却影响不大,于是前来讨经验,母亲毫不保留的传授给人家,于是,我们村种的庄稼就是比周边的好,后来经验慢慢传开,大家的庄稼都不错,也没人想起这土办法是谁发明的,后来我们上初中了,知道这种办法叫“浸种”,是专家教授研究出来的,母亲一字不识,要不她也是专家了,而且绝不是混工资混职称的假专家。

相比母亲来,父亲的思维则是超前的,因为他是我们村乃至我们乡最早引来杂交苞谷的第一人。

我们有亲戚在仁怀县(现仁怀市)三合镇,三合的亲戚有人在四川泸州,他们从泸州引进了杂交苞谷,并且试验肓种成功。父亲走亲戚的时候,把杂交苞谷引回家乡,当年获得特大丰收。

这种苞谷,株矮而壮,叶密而短,耐旱耐肥,样子比较丑,但背的包长而粗,籽粒金黄饱满。和本地苞谷相比,至少有四个优点:一是株矮粗壮,耐大风,防倒伏,本地苞谷一根高杆杆,苗条,一浪大风,倒伏一片,倒了的苞谷就没多少搞头(收成)了;二是叶密而短,苞谷的窝距行距都缩小,和本地苞谷比,同一片地要多点五分之一,产量自然增加;三是包长而粗,每个苞谷的籽粒要比本地苞谷多将近一半;四是耐粪肥,杂交苞谷越用粪肥,长势越好,产量越高,而本地苞谷,粪肥过足,则结籽反而少甚至不结籽,背的包看起大,但那是“气包”,一个空壳壳,我们叫“苞谷淫了”(种庄稼都有过犹不及的道理),而杂交苞谷似乎不这样,产量翻番的高。

我们点杂交苞谷大获丰收的消息,引来无数有眼光的农民前来参观学习,父亲站在苞谷地里跟他们讲经验,告诉人家种植经验,带他们去买种子,就近的邻居,他就顺便带点回来拿给人家,没几年时间,我们村周围的农民,全部都改种杂交苞谷了。

“栽苞谷”是后面几年的事,那是政府号召的农业技术推广的一项工程,叫“玉米肓苗移栽”,顾名思义,就是先用营养泥制成营养块,把苞谷种放在营养块里,培肓成苞谷苗,然后移栽。刚开始,专家现场指导,用报纸折成小纸袋,称为营养袋,然后在营养袋里装营养泥,再把浸过的苞谷种安在营养袋里,一个一个营养袋挨着放在一起,再盖薄膜。整个工序既繁琐又背工,一天干不了多少活儿。政府就拉住学校,要求每个学生要义务折多少多少营养袋,支持农技推广,结果,纸袋装上湿泥土,又挨个放在一起,到头来纸张损坏,还不是一砣泥土而已,有的地方要求集中连片育苗,好是好看,可是,如果把苗直接育在自己的地里,不是少跑很多冤枉路吗?所以,老百姓私底下说,脱了裤儿打屁,多找些冤枉活儿干。

第二年,母亲就悄悄进行了改革,她把营养泥和好,发酵好,加上清水粪制成能捏成团的湿泥,像搓汤圆一样搓成团,中间用拇指压一个小窝,制作完几千个营养团,再把苞谷种放在小窝里,然后筛一层细土在上面,再覆盖上塑料薄膜,肓苗工作就结束了。那些年,各种农活都要按干部指手划脚的指导意见办,母亲的创新之法只能偷偷地实践,在民间流传。结果,用营养团培肓苞谷苗,省时省力,效率又高,而且比营养袋肓苗效果好。因为营养团肓苗,泥土是捏紧的,苞谷苗的根须把泥土抓住,不易散,栽的时候方便,成活率高,而纸质营养袋呢,装营养泥的时候,怕把纸袋弄破,不敢多用力,结果泥土是松的,这样培肓的苞谷苗,纸袋一损坏,这株苗就失去了营养泥,不易栽活。专家在田间地头指导了两年,发现自己根本不如农民懂庄稼,悄悄回城去了。但说实话,搓营养团还是慢,农民们又在实践中不断改良,最后,大家都在每块地里制营养块,用粪肥在每块地里选一小块地,把土拍散弄细,和上粪水制成营养泥,平铺在土里,用洋铲拍平整,然后用砖刀划成小方块,每一块上压一粒苞谷种,再筛一点细土,盖上薄膜就行了。这是最简便的方法,一直沿用至今。我在想,农民之所以被尊称为“伯伯”,是当之无愧的。

最先制营养袋,营养团,都是在房屋边制好,栽的时候再背到地头,这工作量特别大,营养团必须用平而轻的篾制品来装,才不损坏苞谷苗。刚开始的时候,有的人贪心,想让苞谷苗多些营养泥,就把营养团制得大砣大砣的,结果背苞谷苗时,那湿泥砣砣又重又沉,但又不敢弄散,只好咬着牙背到地头。其实多那一点泥土,对一株苗来说,并没有增加多少肥份,而多背那么多泥土到地里,真是白费了力。

种庄稼也讲究个盈虚有度,业不求满!

栽苞谷费力费时,推广起来自然有难度,很多人其实都在偷偷的点苞谷,跟干部捉迷藏。我们村有一家,老是吃补助粮,心思没放在农业生产上,一心想讨好村干部,每年捡点香阴(便宜)东西。那年乡里面推广“玉米肓苗移栽”技术,各村都遇到不同阻力。说实话,用这科技种的苞谷产量是高,但劳动量大,懒惯了的人家就不怎么想干。比如老吃补助救济粮的这家就不想干,让政府干部泼烦,就跟他讲,再不“栽苞谷”,今年的救济粮就跟他停了。这一句话果真凑效。乡干部、村干部在山上催,他们就窝箕、簸盖的背起,装成背营养块栽苞谷的样子,到自己的地里,趁干部检查其他地方去了,又开始“点苞谷”。大家都说他聪明,他也觉得自己聪明,结果,秋收时,他点的苞谷和别人栽的苞谷一比,差了一长截。一看一比一实践,慢慢的,人们都自觉自愿的从几千年刀耕火种的传统种植模式转变到现代农业科技的“栽苞谷”上来。

这一“点”一“栽”,两字之间竟然跨越了数千年。

如今季节依然,春耕的歌谣仍在田间地头风吟回响。春耕大忙季节又来了,母亲的背影却老了,老成了我记忆深处的根须。

(王宗伦,中国散文学会创作中心创作员,贵州省遵义市作家协会会员,贵州省遵义市书法家协会会员,贵州省遵义市民间文艺家协会理事,桐梓县政协委员。曾获2012年度中国散文年会二等奖,作品入选《中国散文精选300篇》等,两件作品选入中考语文模拟试题。)

【编辑:黄先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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