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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月春风

多少恨,昨夜梦魂中。
帝都三千繁华,灯火不夜。他走在熙熙攘攘的长街上,身畔路人擦肩而过,都是如出一辙的陌生面孔。可他为何分明看到眉眼间的嘲讽与不屑?暖春三月,可他为何感到如置冰窖的寒冷?
心里有根刺深深地扎了下去,鲜血淋漓宛若那日艳丽的晚霞,残忍的美丽惊心动魄。血红的颜色染遍了之后的每个夜晚,染透了金碧辉煌的宫殿里层层纱幔,一直渗到骨子里,疯狂地啃噬他的灵魂。大殿外牡丹盛放如荼,就连深山密林间亦摇曳着娇妍的血色杜鹃。紫陌上车如流水马如龙,好风似水月如雪,以最繁华最美丽的姿态朝拜一城宫阙,冷眼看天位易主。
江山无情却有情。
任权贵几度沉浮,几轮争锋,它依然故我,春去秋来两不误。偏偏,又绽出盛大隆重的典礼,恭送它曾经的帝王。
嬉笑吵嚷声渐行渐近,不知是谁家的孩童蹦跳着撞上他的小腿。他低头,手里扶着的小孩朝他灿烂地笑。灿烂得,眩晕了他的眼。然后又看他如来时般跑走,一手抓着面具,一手捏着糖葫芦,小小的身影转瞬淹没在人海。他看着又一拨小孩子在人海里钻过,像游翔浅底的鱼儿。他怔了很久。
眼前依然是那张灿烂的笑颜。
像是谁的昨天。
天真烂漫的孩童,安居乐业的百姓,繁华如锦的家国。
一切恍然若梦。
梦醒时分,他伫倚危楼,凭栏无语。
七月初七,牛郎织女银汉迢迢暗渡。
相见欢,离别苦。七夕仿似一个劫。生在这一天的人,注定有着一个湿漉漉情切切的魂灵———就像李煜,才华横溢却遗憾而归的南唐后主。生于七夕,卒于七夕,悠悠荡荡一个轮回,圈尽离憾归思,情仇难解。
权势与皇位、江山与天下,他志不在此。李煜可以是吟诗颂词的意气书生,可以是春花秋月的富贵公子,可以是单纯清澈的农间男子,却独独能胜任睥睨天下的帝王。
他没有王者气度,没有王者风范,没有王者浩荡的心胸容纳万里河山,所以他只能是那个守着大小周后的李煜,只能是惆怅悲叹的后主,只能是让人又爱又恨的词人。
他让世人铭记的,是冬日清香的纤纤白梅,是无言独上西楼,望穿秋水的亡国之君,是“落花流水春去也,天上人间”的飘逸才子。
李煜不适合权贵的漩涡,不适合红尘滚滚的人间。他该是九天之上白衣翩跹的仙人,看尘世纠葛,悲悯地轻叹。可是他又不能离了显赫的家世,无虑的生活环境,因为他像水仙一样矜贵;他不能超然物外,因为他那样多情,留恋人间的温度。

李煜的心不在万人之上的高位上。若他真的不屑一顾,不曾将一切放在心上便也罢了,却又偏偏不能完全放开。对百姓、对家国、对先祖,他心中萌发滋长的愧疚自责与怀念、悔怨凝聚成巨石重重压在他心上,沉得令他几乎窒息。
李煜李煜,多情而又单纯,清雅却又热烈的男子,将一颗心系在情上,贪恋怀里软玉温香的柔情。他看似曾拥有一切,却又似乎一无所有,留下千古诗篇和传奇人生载入青史。
他的名字,由天下,由才华,由多情为他成全。
沉思往事立残阳,当时只道是寻常。
每想起李煜,我总在他身上看见容若的影子。纳兰性德———他的饮水词,融入了多少来不及说的怅恨离苦、无奈与萧索。同样才华耀人,同样无可奈何,同样为情而伤,含恨而归。
容若与李煜相比,又更幸运几分。他有显赫家世,身为皇帝内侍却只是个赋闲公子,他不用像李煜那样背负起一个国家的重担;他有真心相待的朋友,赤诚以对;他有温存体贴的妻子,清丽聪慧的恋人。人生至此,夫复何求。
作为一个男子想拥有的、该拥有的,他都已把握。然而为何,他空虚得认为自己一无所有?
午夜梦回清宵半,枕边温情脉脉,他仍觉寒凉。
真是当时只道是寻常———失去后才觉销魂蚀骨的寻常。
他与李煜相像如斯,抽身于富贵浊流之外却已习惯温室的呵护;生性高洁却深陷软红千丈无可自拔。矛盾的一生,究其根本是站错了位置,还是生错了性子?

江山此夜,风雨飘摇。
满树梨花似雪,满座衣冠胜雪。
秦淮河畔,谁唱一曲后庭花?犹记当年,花月正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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