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伴儿

下午五点多钟的街头，华灯初上。今年的冬格外寒冷，不见一丁点雪。风刮在脸上，阵阵刺痛。人们能宅在家里的，绝不愿走出家门来。我和女儿裹挟着一身寒气，去上她的绘画课。

送女儿进了教室，我返回了培训学校的大厅，找了个靠暖气片的椅子窝了下来，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他要喝水，我给他倒了一杯，我去洗了个手，出来就看到他挺在床边上，嘴里吹着白沫子，一下又一下……我就慌了，等反应过来，又半天找不着电话……”

循声，看到有位白发苍苍的老妇人正在跟旁边的人絮叨着。

“打120了吗？”

“打了，医生摸了把脉，说人已经走了……他才71岁……”

“71也算是寿终正寝了，还想怎样。”我心里未免嘀咕了一句。

“这样也挺好，老爷子不受罪。”旁人安慰道。

“对啊，虽然说他生病一年多，但是吃的很好，汤面都能吃两大碗，人也刚强，凡事都要自己来。走的时候还是跟往常一样，身上还挺圆实的。”

“什么病呢？”

“也不知道他是什么运气，一万个人都得不了两三个的病，让他给碰上了。怎么就不生血了呢？这么半管子（用手比着，二寸来长）白血球就三千多，红血球这么些一百九十多。想尽办法供了他一年多，家里存钱花完了，又借了不少……他倒是好好吸收啊，可到最后，输进去的也不顶用了……”

一个孩子从楼梯上飞下来，旁边的人起身走了。看老妇人的话有一半卡在了喉咙里，我于是应声道：

“生老病死的事，半点也不由人。”

“去年11.19号的事，他走了已经一年都过了。他在的时候，吃饭、买菜、送孙女都好歹有个伴儿，进了家门，也好歹有人问一声。”

我看到了老妇人眼底的一片湿意，感觉这个话题让我有点喘不过气来。不觉懊恼：自己上班，操心孩子，一天下来已经极其疲惫了，实在是没有耐心听一个陌生的妇人絮叨如此沉重的话题。于是随意说：

“您到这边是送您孙子上课吗？”

“是啊。”

“男孩女孩，好带吗？”

“女孩子，今年三年级了，儿子媳妇上班忙，现在的年轻人压力又大。孙女是我一手带着……”

看着老妇人眼里渐渐泛起的光亮，我轻舒了一口气。

“别看她人小，可贴心了。二年级的时候每次出门，都会提醒我看看燃气有没有关好，们一定要锁好。”

“真是个贴心的小棉袄，成绩怎么样呢？”

“在班里中上游吧，我又不识字。他爷爷在的时候还能教教她，现在都报的作业班……她最喜欢吃我包的饺子了。原来都是我在茶几一边擀皮，她爷爷在对面包。他的手可快了，我们两个人一会儿就能包好多，去年他包饺子的样子还跟昨儿个一样……”

看着她又泛起呆愣的眼神，我有些无力，但还是试图转换话题：

“你每天接上孙子就来这边写作业还是吃完饭再来？一般作业写到几点能完成？”

“我中午送完孩子就不回家了，回去也是一个人，空荡荡的房子……夏天的时候就跟其他接送孙子的老头老太太一起找片阴凉聊聊天，等等就又到了接孩子的时候。现在嘛……”她转头茫然的看着窗外的夜色，顿了顿又说“我就去附近的超市，走走看看，又不会冷，还有好多人……”

“可那些人没有一个认识的，转的脚底板不疼吗？”我心里想着，并没有出声，心里堵得慌。

“想想，还是他幸福，走在了我前头。最后那段日子，他时常住院，到最后连医生见了他都发愁。我往医院送饭，再跑回来接送孩子，就那一年，我的头发就全白了……他走得从容，至少还有个我……”

我莫名的想到了后半生独自熬过了三十年的外婆，她临终时脏器全都坏了，痛到极点无药可施的时候，她乞求身边的儿孙说帮帮她，了结了，实在是受不了了……

又想到已年过半百，有小病小灾，对我们姐妹三个能瞒则瞒，而无法与我们相伴的父母，他们的晚景，又当如何？

又好像透过眼前的老妇人，看到了将来某一天的我自己……

一时无话，百感交集。

“奶奶——”随着一声清脆的呼喊，一个脸圆嘟嘟的女孩子像只欢快的蝴蝶张着双臂从楼梯上扑了下来。老人站起的同时伸出了双手，眼里盛满了光。等孙女撞进自己的怀里，摸了摸她的头，宠溺的说：

“饿了吧？”

“饿了饿了，带好吃的了吗？快快拿出来。”女孩子俏皮地说。

“你慢点，外面冷，围巾围巾……”

老妇人追着撒欢蹦出门外的孙女去了。手按上了大厅门把手的时候，又回头对我说：

“谢谢。”

谢什么呢？我有点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