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罹难小狗

作者:何美鸿

生平养过一次狗,是在我十一岁那年。

那年快入冬的时候,隔壁燕儿家的那条母狗下了四条小狗崽。我们家早和燕儿家讲好从他们家抱养一条,那条小狗崽是我挑的,浑身黑茸茸的毛,只有颈脖子的半圈毛白里透着亮,仿佛系了条雪白的银项圈。我觉得这条小狗崽是里边最漂亮的。

也许在动物与人的沟通之间,小狗是最能体味人情感的动物吧,祖母就曾说,人狗一条心呢。不出几天,小狗就能听懂人的语言,看懂人的手势,而与它逗耍很快就成为我生活不可或缺的乐趣了。

小狗确实招人喜欢。对它招招手,它就会摇着尾巴兴高采烈地跑过来;把它抱在手中,它便会耷拉着脑袋,一副驯服的样子任你抚摸着它;跟它说话,它一副会意的样子眼睛一直滴溜溜地瞧着你;在它后面喊我给取的它的名字,它会很快地回过头来,俨然一副俯首待命的神情。有几回我去外婆家做客,它居然跟上百米远来相送;待做客回来,它又早早地迎候在门口的它跟上前来摇头摆尾,像迎接久违的老友。

如果没有后来偶然的事情发生,这条小狗也许会渐渐长大,长成一条大狗;也许它会和其它的普通家狗一样,日复一日对着熟悉的人、喜欢的人摇头摆尾以示欢迎,对着陌生的人、讨厌的人汪汪吠叫以示驱逐。

这“后来”并没有太长时间,也许还未开春吧,就有小孩被狗咬染上狂犬病的消息在乡里蔓延开来并广为流布,既而县里很快作出家家户户禁养猫狗的规定。很快,村干部挨家挨户上门捕狗来了,我们家的小狗于是也在劫难逃。

得到风声的那天我把小狗藏在后屋里,耳朵里充满捉着有关捕狗的信息。在堂屋里我就分明听见了不知谁家的狗被村干部逮住屠戮时汪汪的惨叫声。

我感到心惊肉跳,可是小狗仿佛若无其事地冲着我摇头摆尾,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用脑袋在我脚踝边来回蹭蹬。我一时情急,使劲踹了它一脚,生气地大声说:“都快没命了,还这么开心呢!”小狗汪汪地叫了几句,两只眼睛亮亮的,充满了无辜和委屈。

危险算是过了一天。第二天一早,我的心又得开始悬着。村中的狗仿佛在一夜间捕杀尽了。要不,外边怎么不见一条狗的影子,听不见一声狗的狺吠?

早饭后,村里几位负责捕狗事宜的年轻干部从我家门前经过,我心里一咯噔,幸亏小狗仍藏在后屋未出来。不一会,我就听见隔壁燕儿家的狗汪汪惨吠的声音。我不忍卒听,偷偷跟进后屋把小狗抱在怀里,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出来。小狗这回也仿佛预感到了什么,偎在我的怀里,一动不动。

我准备把小狗送到远房亲戚家去,于是即日下午,我苦苦邀了祖母,抱了小狗悄悄渡了河,去到十几里外隶属另一个县的姑婆家。姑婆对小狗有无狂犬病毫不介意。她抚摸着小狗,就像抚摸着一个被弃的可怜的孩子。

我依依不舍地告别了小狗,和祖母回到家中时,得知燕儿家的母狗和小狗崽都死了,我既为小狗亲属的死难感到悲哀,又为小狗的安然无恙感到庆幸。

可是我心里还是牵挂小狗。晚上做梦,梦见小狗就趴在我身边,我伸手去抚摸它颈脖上那圈茸茸的白毛,梦便醒了,才发现我的手捉住的只是枕边的一件毛线衣。——不知它在姑婆家生活得怎么样了?

村里大肆捕杀狗的事情好像已经接近尾声了,因为村里再也听不见狗的吠叫了。可我的心里为狗的被猎杀而留下了深重的阴霾。

一个月快过去了,那天清晨,天刚蒙蒙亮,全家还躺在被窝中,忽然听见门外一阵急促的“汪汪”声,老半天我都没反应过来,以为自己在耳鸣。祖母起床开门一看,大感惊讶,原来我们的小狗竟独自回来了!

我从床上一跃而下,把小狗搂在怀里,任眼泪扑簌簌地流了下来,那一刻,我心想,我再也不和小狗分开了。

母亲晨起在河边担水听摆渡大爷说,他摆了这么多年的渡,从来没有看到像今天这样一件稀罕事:一条狗独自过河。他在河这边时看到对岸有个黑影,并似乎隐约有狗叫的声音,起初他以为有人要渡河,把般划过去一看,居然只有一条狗!船还没靠稳,小狗便“蹭”地一下跳上了船,任怎么赶也赶不下去了,摆渡人感叹说:狗啊,你想回去再遭劫么?

我们家的小狗会渡河寻家的故事,瞬时传遍村里村外。跟着没多久,负责捕狗事宜的村干部,也找上门来了。

那天上午天下着蒙蒙细雨,我们刚吃过早饭,只听得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屋檐下的一只老母鸡吓得“噗楞”一声竟飞过屋旁菜园一道篱笆。要在往日老远就有狗汪汪叫着给主人报信的。还没等我弄清怎么回事,一位带了顶军帽的瘦高个村干部,领着几个人一脚跨进门坎了。那一刻,我觉得他们活像电视里演的土匪和刽子手。

“听说你们家放出去的狗又跑回来了?”那瘦高个开门见山对祖母说。

我急中生智赶紧溜进后屋,幸亏小狗没跑出来,我捂住小狗的嘴,把它抱起来,不让它出声,然后轻轻地拨开屋后的门栓,溜了出去。

不晓得外面的雨已经淅淅沥沥下大了。屋后有间专置草木灰的小土屋,我于是抱着小狗藏在里面,屏息静听着前面堂屋的动静。

我侧耳倾听堂屋里吵吵闹闹的,听不清祖母和那些村干说了些什么,后来又听见屋里翻东西的声音,又听见祖母唤小狗的名字。

小土屋的屋顶出现了好几个窟隆,雨点掉进来,溅在草木灰上,打在我的脸上、颈脖上,凉飕飕的。不知道这是春天的第几场春雨了,我的才初冬出生的小狗,能避过它生命第一次春天的这场浩劫吗?

之后似乎过了许久,堂屋变得安静下来。几个村干部料是走远了。我和小狗的身上溅满了星星点点的草木灰。我的脸上分不清是雨,是吓出的冷汗,还只是委屈的泪。

回到前面堂屋,祖母在一旁唉声叹气。她说:“孩子,躲过了初一,躲不了十五,他们还会再来的。如果不把小狗交出去,出了事,我们可担负不起责任啊。”

我刚有丝庆幸的心旋即黯淡下来。我抚摸着小狗,叹息着它只是个无辜的生灵,何以要遭如此厄运呢?而我,竟连保护一个如此脆弱小生灵的本领都没有。

我决心捍卫它的生命。只要我在,就寸步不离它左右。

可是有一天我放下回来,我发现我的小狗终于不见了。

它最终和其它的同伴一样,未能逃过被人来摧残的悲惨命运。

从此在村边一隅荒秽的土地上,多了一座小小的小狗的坟。

姑婆不久来我们家作客,听了小狗的遭遇,她摇头叹息着:“那条狗啊,哎……在我那儿,它每天跑到大马路上隔着河眺望,恋家哩。”

……

许多年以后,小狗的那座小坟已夷为平地,不复可寻了。许多年以后,忆及小狗我常想:也许当初该在小狗的坟前栽上一棵树,好让我走出家门时一抬头就能望得见。

——2001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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