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月

古人云：“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琐事烦心头，一年都是好时节。”秋月早已被古人当成了秋季最美的风景与享受。“月到中秋分外明”，秋月也是月亮最妩媚的象征，它将乡村的夜晚朦胧成一片诗意，它为乡村的人们迷离出无尽的遐思与幻梦。

幼年时，秋月就是一首首的歌谣，是让老奶奶唱的。老奶奶夜夜坐在院子里抱孙儿，指着天上的月亮哼小曲：“月奶奶，黄巴巴，爹织布，娘纺花，买个烧饼哄娃娃。爹一口，娘一口，咬住娃娃小指头……”“月亮圆，明晃晃，开开后门洗衣裳。洗哩净，捶哩光，打发哥哥上学堂……”“月亮走，俺也走，跟着月亮赶牲口，一赶赶到石榴沟，上到树上摘石榴……”小曲儿唱圆了天上月，小曲儿唱弯了天上月，小曲儿早早就把月亮种进了幼年的幻梦里。

童年时，秋月成了一篇篇神话故事，是让老爷爷讲的。老爷爷坐在月亮地里剥玉米，哄着孙儿讲月亮里的神秘故事：说那月亮里有座广寒宫，宫里有位漂亮的姑娘叫嫦娥，嫦娥本来是在人间，因偷吃了王母娘娘送给她丈夫后羿的仙药，便飘到月亮里。她一个人住在广寒宫里，寒冷害怕，就夜夜在月亮里唱歌跳舞，倾诉对人间的思念；月亮里还有个神仙叫吴刚，因犯了天规，被玉皇大帝发配到月亮上面砍桂树，说是砍断就让回天宫的，可那桂花树是神树，砍一道口子就又合住了，那吴刚就夜夜砍，年年砍，永远也回了天宫。月亮里还有个玉兔老婆婆，她家里有四个女儿养活不住，就偷偷跑到月亮里，夜夜坐在桂树下捣米，捣到八月十五这天，四个女儿都跑去月宫里吃一顿。然后玉兔婆婆就接着重捣，永远也离不开月宫……听说中秋月圆之夜，钻在葡萄架下，能听见月宫里的各种声音。于是，小伙伴们就夜夜藏进葡萄架里，偷听嫦娥和吴刚说悄悄活儿，偷听玉兔婆婆和女儿们的争吵声，小心灵里充满了神秘的期待，一听就是深更半夜，一听就是一个梦幻般的童年。

少年时，秋月的银辉将山村变成一方迷宫乐园，是让孩子们奔跑嬉戏的。孩子们满村奔跑着，呼唤着，聚结成群。然后男孩子按片分派打夜仗，折些高粱杆当刀枪，厮杀打斗，奔跑追赶，欢天喜地。女孩们则角角落落钻着捉迷藏，树丛里、藤架下、圪磷边，哪里黑哪里怕往哪里钻。最热闹的是村口的打麦场，那里成了最大的乐园，满场里蜂飞碟闹，莺歌燕舞，游戏连片——男孩子叨鸡、敲棒、打陀螺、推铁环。女孩子丢手巾、踢毽子、筛麦糠、呼噜圆。大孩子则做大游戏——星星过月、黄黄留尾巴、雉鸡翎砍大刀，人多声势大，热闹闹翻天。上玄月玩到月中天，下玄月玩到月亮落。一玩就是一个秋季，一玩就把少年玩进了青年。

青年时，秋月像撒下一张朦胧纱帐，是让谈情说爱的。“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青年人最盼望的是秋月之夜，情侣们最幸福的是月夜幽会。村庄外，小河边，柳荫下，沙滩上，成对成双，姣语呢喃。秋月柳梢挂着，月下人影绰绰，河边悄声嬉笑，对岸隐约笙歌，沙汀鸥鹭依恋，水中月光闪烁，远处一影小桥，桥上哇哇喔喔，多少脚印留在了沙滩，像留下一枚枚斑斓贝壳……秋月夜发生了多少恩爱故事，沙滩上留下多少绵绵情话，月姥姥成全了多少甜蜜情侣。故而，古人都把月亮当成了牵线搭桥的“月老红娘”。

中年后，秋月成了乡村夜晚的红灯笼，是让勤劳的人们干活的。秋月让乡村的白天有了延续，让勤劳的妇女有了天灯。“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月亮圆明晃晃，开开后门洗衣裳”……女人们借着秋月纺花、纳鞋、缝棉衣，男人们踏着月光挑粪、刨地、赶脚儿。到了秋收大忙，月亮就更重要了。只要天灯一挂，就会老老少少齐出动，趁着月光薅秸秆，掰棒子，挑苞穗，笑语遍田野，脚步满村路。运回村庄后，还要赶着月夜剥谷包，吊吊儿，剥籽儿。接着还要拍大豆，捋谷子，切薯片，刮高粱……整个秋收秋藏都是在月夜完成的。所以，乡村人最感激的是秋月，最喜欢的是月亮地，最害怕的是月蚀，遇到月蚀都要敲锅敲盆赶“天狗”。

到了老年，秋月苍凉成了一种乡愁，是让人回忆和怀念的。在外漂泊的人历尽沧桑，望月思乡：“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思念故乡的亲人，怀念童年的美好，回忆历历往事。月是故乡圆，梦是故乡稠，情是故乡浓。秋月成了一缕缕乡愁，“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其实，留守家乡变老的人们，却往往也在月夜里思绪万千，他们思念远方的游子，祈祷打工的子女，真是“共对明月应垂泪，一夜乡心五处同。”思念里最多的是童年的伙伴，少年的同学，青年的初恋，中年的坎坷。然而，最难忘的回忆都与秋月相关，都是月光下的情丝与情结。中秋节到了，思念也要伴着秋月回归了，“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