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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街•古槐•旧梦

作者:王炳全
紧邻老城西护城河的这条老街,已有近千年的历史记载,它可能是老城古韵悠久的最后一条街了,沧桑得像严冬里一个病态龙钟的老者,在朔风里苟延残喘。是的,它已被列入旧城改造规划,不久它将要寿终正寝。我是在这条老街上长大的。此刻,我不无留恋地徘徊在这长700余米的街上,我的故园,我的古槐,我的“凤凰眼”,我的“五脊六兽”(老房顶上的装饰物),我的童年趣事,我的逸闻旧梦,酸甜苦辣刹那间涌上心头……
老城是传说中的凤凰城,老街东头的那井口相传是“凤凰的眼睛”。我小时候去南街口,还能看到距街口50米远的地方有半间座南朝北的小屋,花栏式的青砖围墙,中间是一眼井,那时已被填埋覆盖,看不到井口,我上小学时这半间房也被扒掉盖楼了。因为听说这是凤凰的一只眼睛,老街对口那街南那眼井是另一只眼睛,我和小伙伴走到此处总要逗留察看一番,不免产生几分奇思妙想,总想驾上凤凰乘风而去。
街老古韵浓,总有些奇景异象令人回味。在我家向西50米处,路北老同学邓家门口有一棵老槐树,少说也有四五百年了,还知何时树已中空,里面能放下一张四方小餐桌(有人用来烧香上供),树围要两人才能合抱。古槐是靠四周约半尺厚的树皮吸收水分赖以生存的,树身呈“7”字形向上撑起,树冠稍见稀疏但枝叶碧绿,显示出它倔强的生命力。据邓姓老同学说,这棵古槐是他们祖先从洪洞县迁移洛阳时种下的,每年正月初一、十五都有人来树下上香叩拜,祈福祛病。“文革”后期,我曾经问过那些来自山西、陕西某县的香客,为什么这么远来到洛阳老城老街祭拜古槐,他们说:这棵树颇有灵性,树身在洛阳老街,树影却在他们家乡,能给他们带来福荫。听来神奇得有点不可思议,他们却显得十分虔诚,这可能是“心诚则灵”的心理作用使然吧?我看到,古槐的虬枝及树冠上零零落落挂着四五十个大红灯笼,在寒风中摇曳不定,给这老街又增添了几分神秘和恬淡的韵味。
老街、古槐、“凤凰眼”,老屋陈旧有古风。别看老街论宽不足两丈,论长不过里许,却演绎过不少震撼人心的逸闻旧事。我从小就听老街士绅叶老爷子绘声绘色地讲过,抗战时期有个姓杨的卖豆腐丝小贩,常来老街叫卖,一声纯正的“卖豆腐丝罗”韵味悠长,引得街坊邻居纷纷购买,据老人们说,杨姓豆腐丝还颇有特色,很合人们口味,所以生意不错。此后不久,日本侵略军耀武扬威踏上老街,那骑在高头大马上腰挎东洋刀的“日本将军”,赫然竟是卖豆腐丝的“老杨”,众百姓闻之惊异无不敛气息声如避瘟神。后来得知,这个“老杨”其实是日本间谍佐藤,在洛阳招降纳叛做过不少坏事,后不知所终。
当然,老街也有不少正面传奇。抗战中著名的“洛八办”就在老街对口50米处,当年中共领导人刘少奇化名“胡服”,亲临“洛八办”和豫西根据地指导工作,使豫西抗日烽火熊熊然烧,照亮中原,加速了日本鬼子的败局。1960年4月19日,国家主席刘少奇又轻车简从来到老街,到名不见经传的南关麻袋厂视察,夸奖小厂做出大成绩,询问老城民情民风,极大地鼓舞了工友群众的创造激情。老街上还有个传奇,我家老宅斜对门井台旁,住着士绅石老先生一家,他是孟津麻屯人,国字脸,中等偏上的个头,总是笑眯眯的满脸和气,人称“石掌柜”。据说他半生经商有道,在老街上创办了“义聚粉行”、“义聚盐行”等,生意做得有声有色日益通达。他的大儿子是“地下党”,早年参加革命,父子二人利用商行作掩护,建立地下交通站,曾经给豫西抗日根据地很多帮助,做过不少的贡献。老人家一生以邻为亲,与世无争,慈祥和善,街坊间有红白大事他都主动前去过间,尽力帮衬,在老街邻里颇有声望。
我还记得,“文革”动乱期间“横扫”一切,石老先生也被当作“地主兼资本家”拉上老街井台旁批斗,久经风霜的老人,面色平和地站在方桌上,只说开商行用伙计是“剥削行为”,只字未提他建立交通站支持革命斗争的历史“亮点”,他抑或是怕连累大儿子,也或许是不愿披露地下党“革命机密”,那时候连“老革命”也难以自保,他自然要“舍己取义”。乡邻们知其与人为善,又不得不挥帚“横扫”,就没戴高帽、没挂牌子地“示众”一番草草收场。
石老先生家的院落座南朝北,东院墙年久失修,低矮的土坯墙早已摇摇欲坠,老爷子无力翻修,就在长长的临街院墙墙根种上青藤和向日葵。收获时节,密麻相挨的“大圆盘”伸出墙头,惹得失学在家的我们馋咽欲滴。邻里一向调皮捣蛋的同学“捞子”就乘夜色“偷袭石家庄”,摘了两个硕大的向日葵就来向我报喜。第二天,我们吃着瓜籽在井台旁不期而遇石老先生,老爷子不动声色地说:“昨晚我看见有人摘向日葵,不过我没去揪他,就是抓住了我也咋着不了他,谁叫他们都管我叫爷叫伯哩……”捞子极其尴尬地看我一眼,我们几个人都乐不可支……石老爷子,我真佩服你那恒久不变的平民心态和博爱的胸怀,仰慕你那“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贫富贵贱不形于色的“凡人”风范,你曾经是呼风唤雨的“大掌柜”,也曾是家徒四壁的小百姓,但你总能顺天应人、泰然处之,这种人生的平中见奇令我回味不已。
1986年,81岁高龄的石老先生走完他颇有传奇色彩的一生,驾鹤西去。我走在老街上,恋恋不舍地念叨着西城墙、古槐、凤凰眼、老井台,念叨着石老先生、叶老爷子一干老去的邻里乡亲,心里充满了一介书生对“平凡”的新的诠释、理解和无限景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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