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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深处的红绫

作者:梁平霞
离开故乡后,心中一直有一条红绫在灰白的天空下飘舞。红色与灰色,相融相对,阔大与灵动,相斥相生,如岁月长河里泛起温婉的水花,似笔直青松上结出浑圆的小果。无论别人看见与不看见,认可与不认可,尊重与不尊重,红绫不声不响,不紧不慢,鲜妍沉静地舞动。

婆婆的生活很有规律,每晚九点前必定洗涑睡觉,每早六点半必定起床做早餐,无论寒暑,无论闲忙。

自从那年婆婆卸货摔了头后,公公不再让婆婆外出做事,灶台便成了婆婆生活的主阵地。凌晨公公起床如厕时,会用电饭煲煲好稀饭。清晨,婆婆按时起来,在洁白的灶台上开始热鱼热腌蛋热酸菜。七点整,两位老人家所做的早餐便在这一前一后的配合中完美上桌。

婆婆的灶台很朴素,水泥结的灶膛,对着灶膛眼的墙壁下堆满了自家打的柴火。柴火用稻索捆住,整齐地堆放在灶膛旁边。灶台面是用那个时代里时髦的白瓷砖铺就的,台面上最显眼的是两口黑油油的大锅,长方形的灶台并排嵌了两口大锅,大锅与大锅的相接处便描出两朵尖头相对的大百合,上方的“百合”恰到好处地嵌上了一个长柱形的温水锅,下方的“百合”正好用来放碗碟。每次炒完菜,下方“百合”台上,一个个碗碟热气腾腾,上方锅里的水袅袅的白气直往空中涌,映着红绫飞舞的灶膛火,生活中的热腾劲儿便在家里人的心头翻滚开来。几十年下来,婆婆灶台的台面每天都是光洁鲜亮的,婆婆每天早中晚都会在灶台上炊洗劳作,每餐的最后一道程序便是将灶台擦拭一新,然后漾起满足安定的神情,侧身慢走两步,顺手将抹布挂上厨房门边的脸盆架,进入厅堂。

每次回老家,女儿最喜欢坐在灶膛前烧火,陪奶奶一起做饭。婆婆也就一遍遍不厌其烦地教女儿怎样点火,怎样选柴,怎样把火架旺。女儿坐在小柴凳上,满眼光亮地举着火柴,像极了找到“外婆”的小女孩。和孙女一起点着了火,婆婆再直起身来,回到灶台前面,“哐当哐当”地炒菜。火,在暗灰色的灶膛前舞动,婆婆的锅铲,在大锅里,在灶台上舞动,翻飞飘舞,交织成生活的锦绣。

午饭后的闲暇时光,婆婆穿着她那件缀满了红花的绒外褂,静静地坐在电视机前观看湖南卫视的时髦电视剧,例如《陆贞传》,例如《完美关系》。时不时端起茶杯,品一两口清茗。喝茶不是享受,而是她多年以来的习惯。绿茶叶在透明的玻璃杯里悠悠地上下浮动,茶叶划出的弧度像极红绫舞动的轨迹。

当一家人都聚拢来时,她便悠悠地说起陆贞如何机灵,如何躲过了一劫又一劫,有时还会联系自己,讲讲以往岁月里的故事,让我忍不住跟着老人家看了一下午又一下午的连续剧。每次观剧,婆婆总忙不迭地要将最好的位置让给我,我当然是不肯接受的。婆婆身上的那件红衣便在家里灰白干净的水泥地上又舞出红绫的弧度。茶杯里一个小弧度,茶杯前一个大弧度……

婆婆的小些方言我是不懂的,但大体事件我都听得明白。例如婆婆的老家在离家不远的河那边的村庄,很多年前,村庄里有一棵大槐树,大槐树属于村庄里的一个大户人家。后来,这家里的后代砍了这棵树,树立流淌出红绫一样的浆液来,流淌完了,这家人就再也没有兴旺起来了。公公补充:“现在还可以看到那棵树的大树桩子。”

原来,家也要承得了血脉,守得住根基。

婆婆的爸爸是那个时候的大学生,在当时的政府部门谋得文职。国民党撤走台湾时要求外公与他们一起走,为了妻女,外公毫不犹豫地留在了家乡。外公当过教师,挨过批斗,壮年英逝,现在家旁边的中学里还刻有外公的名字。外婆带着婆婆被逼改嫁,外婆在识种、缝纫、做豆腐等很多方面都是一把好手,所以婆婆现在在下种、点豆腐上也是一把好手。一到农忙时节,村里人跟脚在公公婆婆后下种、疏秧……当田里的秧苗像红绫一样迎风飘舞时,婆婆眼里没有过别人那种特别的惊喜,仍然自然地在田间、家里走进走出,划出红绫一样的优美弧线。

婆婆除了为带孙子去过南京,来过广东,基本上都呆在老家,但家里的红菱被,家外的油菜花她都理得干净整洁、清楚明白。在那个艰苦年代,为了帮衬家用,在公公外出讨生活时,她也在家里挑过鱼担,做过生意。每次鱼都卖得很快,账目也算得清清楚楚。

婆婆性情温和,生活艰难时未见她抱怨过。记得那年给我来带孩子,我忙着工作,她一个人包了照顾孩子的活,还得为自己准备一日三餐,经常做一顿吃一天。我亲眼见她将已有馊味的饭加水反复煎煮了,吃了。我瞪大眼睛,像告诉孩子一样告诉婆婆:“馊饭不能吃!”

婆婆也不瞧我,眉目低顺,发出从厚重岁月里积累起来的声音:“没关系,煮煮就杀菌了。”

从此,我不敢浪费一粒粮食一根菜。

婆婆性情温和,有时公公几句噎人的话怼过来,婆婆也不见愠怒,只是站起身来,把茶杯一端,把头转了方向,嘴里喃喃着:“我不跟你讲了。”随着茶叶在茶杯里悠然升降,她也已飘然到了家中的另一个地方。

修得同一屋檐下生活十多年,我陆陆续续给婆婆买过一些东西,买得最多的是日常用品,例如木梳子,起先买的是木质疏松的圆柄梳,后来买了真桃木鹰嘴收尾的深齿梳,那年带着女儿在世界之窗游玩时,给两位妈妈分别买了一把厚实的绿檀木梳。这次回老家过年,在家足足呆了一个半月,发现这些梳子都被婆婆一一摆放在家里每个可以梳头的地方,一把也没有少。

衣服虽买得不多,但多年累积起来,也有了小半柜子。婆婆经常拎起这件瞧瞧,捧出那件看看,然后又该折的折、该挂的挂,收回柜子里,仍然穿自己平常习惯穿的衣服。我看着挂在衣架上的黑底红丝扣真丝缕、毛绒暗红外套、紫貂大衣,眼前飘舞起一条红绫,这条红绫,走过岁月深处,依然轻灵、徐缓,安然地舞动,无论岁月如何变迁,仅此而已。

创作感言:几乎停笔两个月,是因为发现自己所写更多流于一种自我表达,“表达”与“表现”是涵义、视角、方法完全不同的两个词,我得学习怎样去“表现”,从而带领孩子们学会用文字来表现自己。

佳作推荐:今天推荐鲁迅在北大教学时的讲稿——《中国小说史略》,孩子们读它,找找里面一些经典故事的起源即好;文史爱好者读它,你会找到一个大型的史料库,籍以获得中国小说史上的名篇名作,而且还能理清它们的来龙去脉。读书大抵如此,厚书读薄了来,薄书读厚了去。读书是成本最低的投资,确实能获得最大的回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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