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舅一路走好

小舅是我爱人的三舅，一个憨厚、朴实而又带点儿“精明”的山里人。十几年来，我和他见面的次数有限，但在我的内心深处感觉和他很熟悉。

2016年大年初二，爱人陪我回娘家，屁股还没坐稳，就接到二哥打来的电话，说小舅殁了。紧接着是公爹的电话，问我们能否在小舅下葬前赶回去，送他最后一程。

“外甥是舅家狗”，舅舅对甥的爱，是出自内心的。听到消息，爱人心神不定。初三的下午，我们一路奔波，赶到了小舅的灵前。客厅里，他静静地躺在临时安置的灵床上，头戴绒帽，脚蹬一双黑色的松紧口布鞋，身上盖着一床半新的棉被。我掀开蒙在小舅脸上的白布，他像我以往看到的那样一脸慈祥，双目紧闭，似乎在熟睡。看着小舅，在我的脑海中顿时浮现出和他有关的一件件往事……

第一次见到小舅，是我和爱人刚结婚的那年年底。因婆母病重，趁着空儿我和大哥、小弟、侄子提前在腊月二十八那天就去舅舅家拜年。我们和二舅、三舅本来是在大舅家围着火盆子说话，但到了午饭时，小舅坚持要让我们到他家吃饭。可大舅、二舅不同意，见老“哥仨”争来争去，我们也只好分散在三个舅舅家，一家一个代表，最后小舅喜滋滋地领着小弟去了他家。

在下午回家的路上，小弟神秘地告诉我们，说小舅自称是孙悟空再世，经常和村里几个老人到山上的庙里去烧香磕头跳大神，还说自己有法力。我们听了不禁哈哈大笑，感觉小舅就像个老顽童。

婆母去世时，家里既没有请响器，也没有繁杂的行礼仪式。起初，大哥还有些担心小舅不会同意这种安排，没想在和舅舅们商量时，小舅快言快语地说：“恁妈活着你们都尽孝了，啥仪式都是个形式。你们想咋办就咋办，我没意见。”末了，还不忘叮嘱我表哥、表姐们，谁也不能说三道四的。

2006年春节，我们去看望小舅，他表示想让我爱人帮他在洛阳找一份看大门的工作，当时他已经六十多岁。我爱人感到他年事已高，估计不会有单位用他，就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没想到的是，当年五月的一个下午，小舅来洛阳找我们了。由于他出门时走的匆忙，没有记住我们的电话号码。

他来的那天是周末，他可能是想到我爱人不上班，就直接到我单位的家属院来找。可是，他既不知道我的名字，也不知道我们家的门牌号，就到门岗上打听我爱人，值班人员说不认识。他就坐在大门口等，希望我们出入时能够碰到，结果等了一个多小时也没遇上。最后，他满怀失望地离开了。

过了很久，我们才得知他曾经来过，而那天下午我们确实在家。为此，我爱人很是内疚。再见到小舅时，他把我们两人的电话号码、家里的固定电话和门牌号都详细地写在小舅的小本子上。

时间一晃，就到了2014年年底。一天晚上，小舅突然给我爱人打来电话，说他在济源打工，该过年了工地上放假，他因为有行李，想让我爱人周末开车去接他回家。那个周末，我爱人正好单位有事儿不休息，就联系了一个在济源的朋友准备到时把小舅送回来。临近回来的前一天晚上，他又来电话说工头来洛阳办事儿，他正好可以趁人家的车，交代我爱人给他的朋友打电话，不麻烦了。

小舅到洛阳的当天晚上，我们一家三口陪着他吃饭。因为这是小舅第一次来我们家，我爱人很是激动，让孩子给他和小舅拍了合影照，给小舅拍了单人照，还让我给他们祖孙三代照了合影。

小舅也很开心，拍着上衣口袋对我爱人说：“今年这一冬恁舅干得可不瓤，仨月多挣了七千多块！”他的言语中透着自豪。我爱人问他：“舅，你快七十了吧？”“过完年都七十二了。你忘啦？我比你爹还大两岁嘞。”我爱人想到他七十多了还出去打工，就问表哥为啥不出去干活儿。他顿时神情凄然：“你哥他一身毛病，成年吃药，哪里干得动活儿？我要不出去挣个钱，恁妗子俺俩花啥？多余的还能贴补他们一下。”

晚上临睡时，爱人跟我回忆说，小时候去舅家，最爱住在小舅家。小舅很会讲故事，没事儿就和孩子们瞎喷儿。有一年小舅家种蘑菇，好的拿去卖钱，不好的和削下来的蘑菇根自己吃，他没少喝舅母炖的蘑菇汤。他说有一次和表姐们在一块儿玩，不小心用石块儿把一个表姐的头砸破了，表哥说了他两句，他气得拔腿就走，是小舅把他追回去的，还把表哥训了一顿。我跟爱人商量，小舅身上带着那么多现金，坐公交车还要来回背着行李转车，既不方便也不安全，不如把他送回去。第二天，我爱人跟单位请假，驱车把小舅送回了老家。

小舅离开我家时，精神矍铄。谁知时隔半年，他就身患重症。奔丧的那天下午，坐在房间里，舅母拉着我的手，跟我说小舅的病是耽误了。我问舅母小舅是从啥时候开始有病的。舅母说：“谁知道啥时候？恁舅他身上发黄，腿脚浮肿，他也不吭声，一家人都不知道他有病！直到全身疼痛，不能忍受时，他才跟我说他老不美。送到县医院里住了有半个月，医生说没法子治了。恁哥恁姐们都说到洛阳去看，他坚持要出院。我知道他是心疼你哥，不舍得花钱。”听着舅母的话，再看看一身缟素默默守在灵前的表哥，我不禁泪眼婆娑……

第二天一早，按照老家的习俗，要送小舅出殡了。我跟在送殡的人群中，看到表哥被表侄搀扶着，走在最前面。他似乎已经哭干了眼泪，或者已没有了哭的力气，只是嘶哑着嗓音一遍遍喊着：“爹啊，我的爹啊……”我不知他是为小舅的离世而悲伤，还是为自己无力为小舅医治而悔恨。

跪在小舅的墓前，我在心里默默地祝愿：小舅，到了那一世，希望您不再为贫穷和疾病所困。祝您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