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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去的麦收

作者:高旭光

早上的一场小雨淋透了这个干躁的城市。细雨懒散的下着不慌不忙,倒是上班的我们把车子骑得飞快,今天是高考的第二天,校门口等候的家长比场内学子们更是心焦。因成绩不好我没有经历高考。相对于漫天报道的高考,我最关心的是家乡此时的麦收。

学生们收获三年的寒窗,农人们收获一季的劳作。麦收于我的经历,是从晌午头那坐在树荫下都热得冒汗,麦场上那‘大-大-咧-咧’戴着麦秸帽的农人,长短不一的吆喝声中开始,老牛拉着石滚,滚子后面绑困黄麦,黄麦上压半袋黄土承重,把昨晚洒的水现在已被日头晒得开裂的场面给辗平,以备麦子收回来,场地的光整保证麦子的干净,也减少着麦子掉进缝隙不必要的浪费。农人放长牛帧站在中间吆喝,老牛喘着粗气沿着场地,一圈圈如拉磨地转辗。当布谷鸟在村头稠密的枝头上‘谷-谷-谷-谷,谷-谷-谷-谷’不停地叫着,伴着麦场旁电线上卧着忽飞忽落,叽叽咋咋燕子的热闹,顺便把麦收的紧张也一并惊醒。

麦收从早起的那份朦胧里已经开始。人们趁着清早的凉爽,趟着打湿布鞋路边杂草的露珠,赶往自家的田地。泛黄的麦子在晨曦里被湿气打得不再高傲,挥镰割倒麦杆,在晨起的湿润里透着清淡的草香,镰刀所到之处惊醒沉睡的飞蛾,虫儿,不情愿的移着床位,偶有安营在麦地里的野鸟受到惊吓,嘎嘎地飞往远方。镰刀沙沙地割倒麦子,一排排平铺在地,缩短着麦田的距离,也顺带把天上的明月,星光的尾巴一并割去。天空慢慢褪去那份黑色,东方的那份鱼白如被清水稀释的画色,一支烟的工夫就泛出天空白。

村子随着人们的醒来沸腾起来,鸡子鸣啼,狗在狂吠,牛脖的铃铛随着架子车的出村愈来愈近,反方向的车辆却越行越远,村里能动的劳力都出动,向自家的田地走去,这时村子安静下来,似一片湖水,田野却热闹的像翻滚的开水,人们躬腰挥着镰刀,镰刀在日头反射下如把利剑闪着光,只见他们右手把镰刀向前一抻,左手揪着麦杆,镰刀再向后一拉,麦子就被割了下来,放在身后平铺的麦铺上,远远看去像一条条线条平行排开。

镰刀割着麦子收获着劳作的成果,汗水滴在田地湿润着脚下的土地,刚烈的日头在天空照着戴麦秸帽收作的人们,起落间像扎在地里吓小虫的稻草人。每个人更像比赛,动作麻利的割着麦子,生怕落在别人后面。人们紧张向前,加速着麦铺在身后平铺的节奏,这样的季节是紧张和忙碌的,麦子在烈日的暴晒下成熟极快,像女人多变的脸,前两天还泛着淡青的麦穗,过几个晌午头就变黄,别的田地忙完来割时已有点脆焦,严重的会掉麦穗影响运输。

时间落在镰刀上被锋利的镰刃给割去,近晌午时田地已收割大半。男人放下镰刀,把架子车拉到地中间,抓起衣角擦把流在脸上的汗,仰脖喝下从家里带来的凉白开,顺手擦去嘴角的水渍。两只胳膊像洽起洞房的新娘一样,洽起麦芒刺闹的麦子向架子车走去。架子车被人们用四根木棍架成‘口’字型绑在车体上,以拓宽车身,加大装载量。

田里三两人洽起成堆的麦子,大家你一洽,我一洽,左一洽,右一洽,当麦子把架子车旮旯填平,眼看着麦车一层层长高,就要一个人上车。装麦是个技术活儿,这时装车的人要以架子车中间为中线,把车装得左右对称,当心偏移,下边的人往车上撩一洽麦,他就用手把这一洽麦根据左,右、前,后装的多少进行摆布。当麦车高得人不能够到,就有长者拿长把铁杈,斜着杈身把麦铺向前推,当麦子在杈条间被挤得足够瓷实,杈把坚起,用脚在杈肩上狠登一脚,伴着杈尖扎出田地里泥土的新鲜,顺势一挑,一困麦子就被完整的举起。挑麦人根据装车的情况,一会把麦子放在车左,右,一会放在车前,后,装车人一会把麦子踩到脚下,一会儿把麦子放到车头,车尾铺展开来,叠压工整。当车子装的足够严实,男人拿刹车绳绑在车体上,穿过车帮,从左扔到右,再从右扔到左,几个男人用劲把车子和麦子刹为一体,以防麦车偏移侧翻。

割麦的人们没有停手,躬身还在割麦,地头老牛如过年,吃着主人施舍的新鲜麦子。时间没有因人们的忙碌而停歇前行的脚步,日头在头顶晒得正烈,微风吹过并未带来一丝的凉意,反而带来空气的闷热,周围那些未割的麦子,像海浪一样起伏摇摆。

晌午的临近,地头道旁归家的路上也热闹起来,麦车的大小在路上直接显出,主人装车水平的高低,有装的大车,支支愣愣,有装的小车,忽忽刺刺,麦车被牛和驴儿吃力的拉行,踏出沉重的步子,在干躁的土路上踩出噗噗的声响,激起一层层灰尘。麦车拉到麦场卸下,麦场已堆成数个像蘑菇的麦山,当麦车如蚂蚁搬家一次次拉到麦场时,麦山也在不断的成长,今年水份略好,麦子收成比去年好些。

割完麦子接下来就是开始打麦。邻居们用抓阄的方式来排序。当轮到自家打麦时,要看上一家是白天打麦还是晚上,我家最多的是在晚上打麦,这样可以避开闷热的天气,就着晚上的星光一起把那垛如山的麦堆一并打完。吃过晚饭把从四月会上买来的木锨,木杈,铁杈,扫帚,簸箕,外带装麦的布袋一并放在架子车上向麦场走去。

场里麦堆上用棍子挑着的灯泡在黑夜里如开着的礼花,星光点点。麦场上打麦机的声音突突的转着,在这个黑夜打破夜的静寂。童年的孩子们在这个有灯的夜晚,打闹追赶,他们在新打出的麦秸上扑腾着,嬉闹着,周边忙碌的麦场与他们无关,只有这份被吵闹淹没的开心,才是他们内心的乐园。

麦子在打麦机的脱粒中把时间也打碎。夜场打麦的人们站在麦堆上,用铁杈不断的挑着麦子送到打麦机的入口,站在入口的人用力把杂乱的麦子送到打麦机中,打麦机出口处麦秸像被泄洪的水流一样抛得老远。打麦机肚子下篦子滤出的麦粒堆成一座小山,夹杂着麦梗麦糠,被人用木锨先铲到一边。照明的灯泡,打麦机的轰呜,飞扬的灰尘,周边静寂的夜沉寂着那份黑暗,村子安静的睡着了,偶有打更鸡在村落里鸣啼,兆示着流逝的时光,远方邻村打麦场的灯泡,涣散着微弱的光,像星星发困的眼睛。

东方的天空由那份朦胧一点点擦亮。经过一夜的忙碌,麦子终于打完,变成旁边那跺高大蓬松的麦秸堆。当打麦机停下那份轰鸣,当麦子的灰尘把一个个呛得满脸乌黑,只露牙齿和一夜劳作疲惫的眼睛,打麦算结束。接下来是扬麦。

扬麦是需要技术的,扬场人站在上风头,用木锨铲起一锨麦纬子撒出去,麦纬子在天空划成一道弧线,风把飘轻的麦糠吹走,留下沉重的麦籽。这时有人拿长把扫帚站在下风头,轻轻捋去留在麦粒上的麦梗和杂草,眼前干净清新的麦子经过人们的勤劳,终于褪去那满身的毛刺,呈现农人们这饱满精神的容颜,如新生孩子的那份洁净和单纯。木锨起伏间扬去麦糠和灰尘,扫帚来回捊去不长也不短的时间,烈日晒着戴麦秸帽的人们,在打麦与扬场间不断的忙碌,汗水淋漓间喝口从家带来的凉白开,奢侈的到小卖部买瓶平日少喝的啤酒,就是莫大的享受与犒劳。当麦山一点点被打麦机吃完,当麦粒在场上被扫帚拢为一座麦山,一年的收成就在眼前,这份辛劳在心底是欣慰与幸福的收获。

当把麦子装进麻袋,麦天才算真正收完。忙碌一季的男人在场边点支烟,释放着疲倦和劳累,孩子随着麦茬的收割又大一岁,在麦场帮忙。男人把脸扭向别处,看向远方的田野,收完的麦地辽阔着胸膛,未收割的麦子在空旷的地上不规则的布局着,有长形的,有方形的,有三角形的,麦茬像男人脸上的胡子密实着。头顶一架飞机走过,留下一道长长的云烟,消失向遥远的天边。

麦子割了又种,种了又割,一茬茬的麦收延续着每年的燥热与忙碌。

不知从哪年起,村子来了台大型收割机,人们看稀罕样的围观,前方宽大的滚笼把麦子揽进机器,下面刀带把麦子割掉,然后随着机器的传动,把麦子送到车后的脱粒机,麦秸从后面喷出洒在地上,麦籽留在车仓里存储,曾经忙碌割麦的人们,此时站在地头聊天,抽烟,等麦仓存满,倒在地头早备好的车上拉回去。那份曾经收麦的热闹和紧张,不知何时在这片广袤的田地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收割机的快速和简便。废弃的镰刀不能再割去时光,被时间欺负的劣迹斑驳,人们站在树荫下散漫的聊着天,点燃那青涩的烟,望着来回几遭就割完的联合收割机,感叹着机械的进步的同时,悠然讲着那已远去,紧张而忙碌的麦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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