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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山伯的眼泪

作者:龚坚

松.山大伯的绰号叫好露能。他对这个绰号有过几分得意,认为真是村里的能人。其实他错了,错就错在意识不到是贬不是扬。在那个特殊的年代,他顺嘴胡溜的几句话,不但使他掉过几次眼泪,还挨了几次捆绑吊打,戴了几年现行反革命帽子。他早晚想起就不寒而栗。

受过皮肉之苦的他,变成了哑巴。见人只会笑,不会说话。其实,松山大伯除了管不住自己的嘴外,还是个好人,好庄稼把式。犁、耧、锄、耙、搖耧撒籽样样精通,当生产队长时,把队里的活按排得撒水不露,没有人不服气的。松山伯的.脑子灵活,接受新生事物又快,上级号召蹿沟施肥,八字宪法合理密植,他都摸索试验.,大力推广。

结果庄稼长得很是茂壮,玉米挺着金棒槌,棉花开成满天白云,谷子垂着头颅,红薯胀破地皮……粮食丰收社员自然也囤尖圈冒,社员见他老远就招手,支书更把他视为掌上明珠。

那是一个有过文字嶽、语言嶽的年代。因为一部小说被说成利用小说反党的作者蹲了八年监牢,因为说错一句话,轻者戴高帽游街示众,重者捆绑吊打,再重者打成现行反革命,投进监嶽判刑。松山伯吃亏就吃在他那张嘴上。那是一天下午,村里一家病死了一头猪,那家人不舍得掩埋,想着瞎好是肉总比窝窝头馍好吃,在村外挖了一个锅灶,烧水退猪毛。病死的猪肚子发红,弟兄俩正用刮刀刮猪肚子毛时,恰好松山伯路过那里,好说露能话的他,看着那发红的猪肚皮,说:″这像那最红最红的红太阳!"说者无意,听者确有心了。松山伯的灾祸就来自这句话上。

那年正搞″清理阶级队伍"运动。那弟兄俩把山伯举报到大队,说他辱罵毛主席。大队驻有县上派来的工作组,工作组正愁着找不到阶级异己分子,正好接到这一举报,喜出望外,当天就在大队场院召开批斗松山伯大会。才开始,松山伯也没被绑,叫他站在会中间,只是叫他承认说没说过那句话,松山伯心想:人家举报到大队,开会批斗我,想赖是赖不掉的,就好汉做事好汉当。说:说是真说了!一话出口,工作组长的脸″刷"下青了,历声问道:说说你辱罵主席的动机是什么?一说辱罵主席,松.山伯吓得嘴脸乌青,浑身乱颤。哭着说:我家是老贫农,旧社会,房无一间,地无一垄,拉棍要饭吃。共产党来了,我们穷人翻身作了主人。毛主席就是我的亲爹亲娘!就是把我打死,我也不会不敢辱罵我的恩人,我们的领袖!。当时说时,只是看见猪肚子上老红,顺口说了一句,就没想到是辱罵主席。松山伯说着乌乎大叫哭了起来,又是打自己的耳光,又是拧自己的嘴。

工作组长不说松山伯说得是实话,还认为是装疯卖傻,不低头认罪。吼道:在事实面前,你还不坦白交待,还在抵赖狡辩!捆起来!话音未落,蹿上来几个民兵,扒掉他的.破棉袄,只让他穿件粗布单布衫,五花大绑把他捆成肉蛋蛋,跪在板凳上,要他坦白交待。他还是说当时真没想到是辱罵主席。如果想到是辱罵主席,打死他也不会说!工作组长一怒把板凳踢翻,他从上面栽了下来,栽得滿脸是血,还是不承认。工作组长说:看来这家伙顽固的很,不给他点历害看看,他是不会承认的!吊起来!吊他三天三夜!看他承认不承认!这时,成山伯心怯了,吊三天,不说吊死,冻也把他冻死了。哀..求道:。。组长大人,老少爷们:千万别吊我,就按你们说的,算我辱罵了罢,行吗?说着呆呆地望着众人。

工作组要把松山伯的材料报到公安局批捕他,支书拦住说:咱批也批了,斗也斗了,绑也绑了,打也打了,已经触及他的灵魂了。他是老贫农,也许说时他真没有辱罵主席的动机。这样吧,这事交大队处理吧!工作组长说:那得给他戴顶现行反革命分子帽子,好好进行管制劳动玫造!

从此,松山伯成了另类,头上戴着现行反革命帽子,″享受″着和地、富分子一样的待遇。下雪得出来无偿扫雪,大队没柴禾烤火得去无偿砍柴禾往大队挑,队里干活每天只记七分工,还得早去晚归。每天还得向队长早请示晚汇报。大队每次开会,他都和其他分子们.一样,不管再热的天气,也是穿着棉袄,随时准备着被人批斗捆绑时捆得不老紧、不老疼。松山伯自从戴上帽子后,像变了个人似的,别说再说露能话了,连正常语言也没有了,哑巴似的。平常不管他是挑粪或挑尿,总是戴顶烂草帽盖住脸,见人能躲就躲,实在躲不过去,就点个头,算是打了招呼。一次,我见到他在挑尿,问他:松山伯,挑尿哩?他″哈″一声,又问他往那块地挑,他还是″哈"一声,一句话也不答。

一九七八年,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对地、富、反、坏、右分子实行摘帽政策,松山伯的现行反革命的帽子也摘掉了,使本来就是公社社员的他成了公社社员。尽管他被摘了帽子,但人还没有恢复到原来好说露能话的样子,变得沉默寡言,畏首畏脚。有年年下,我去他家,说i松山伯,给您拜个晚年。他受宠若惊赶紧站起来,颤抖抖地说:我会值得你拜?!我会值得你拜?!我说,听说您三国说得老美,今下午您给我说说刘备张飞吧。他连连摆手,说:那是四旧!那是四旧!说不得!说不得!

我从他家出来,望着送我的他,那满头的银发,满脸的纹皱,那饱经沧桑岁月的脸上,他那被绑着跪在板凳上流泪的泪滴似乎还在脸上流溢,一丝酸楚袭上我的心头。再也不敢看他的脸色叫他说三国了。

龚坚.二0一七年四月十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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