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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满爷

作者:刘选

昨天回老家,听母亲说,阿满爷死了。“昨天中午死的,今天早上就埋了。”我没有说话,心里酸酸的——又一个人将永远在故乡的小村里消失了,几年之后,恐怕没有人还能记得他。

“阿满叔没有女儿,只有一个傻儿子,死了连哭声都听不到,冷冷清清的。”母亲仍在絮絮叨叨地说。家乡的风俗,老人死了,得在家里停放三天才能出殡。阿满爷的遗体,在家里放了不到一天,就草草掩埋了。像他这样只有一个傻儿子的人,还是早点入土为安好,村人说。

阿满爷瘦小的个儿,虽然六十多岁了,背并不驼,整年穿一套深蓝色的中山装,显得干净利落。黑黑的脸庞,像所有一辈子在地里巴拉的农民一样。眼睛大大的,牙有点翘,因为脸小,整个脸上的器官就显得有点紧凑,永远都是笑眯眯的。从我记事起,他一直都是那个样子,几十年如一日,好像从来没年轻过,也不会变老,岁月在他身上好像没留下痕迹似的。每次回去,都能见到他,见了面,他总是远远地打招呼:“回来了。”笑容很慈爱。也许看到我,他想到自己曾经的女儿了吧,我想。

阿满爷曾经有过妻子,还有一儿一女。大的是儿子,小的是女儿。儿子有点傻,据说女儿聪明伶俐,大概和我同岁,或许比我稍大一点儿,曾是我儿时的玩伴。隐约记得一天晚上,我和母亲去他们家玩,他妻子找出他女儿穿不上的鞋子,给我穿。回家的时候,她打着马灯送我们到家门口。村人说,他妻子老实,不爱说话。女儿三、四岁上死了,得的不是什么大病,也就是痢疾,阿满爷因为重男轻女,没给孩子治。过了不久,妻子因为悲伤过度,也死了。至今仍然记得他老婆死时的情景:一间土瓦房,砌着高高的石头台阶,里面停放着阿满爷妻子遗体,没有哭声。年幼的我,对死人没有概念,一直想看看人死了到底是什么样子,站在台阶下,眼巴巴的,终究没能上去看。

老婆、女儿死了,留下他和一个有智力障碍的儿子。父子俩相依为命,艰难度日。儿子智力有问题,但长得高高大大的,有力气,会干活。长大后一直跟着本村人在外干建筑工,可以挣点钱补贴家用。阿满爷在家种地,父子俩的生活还可以,不愁吃不愁穿。农忙时回去,经常能看到他儿子坐在我家门前的石头上,笑眯眯的,嘴微微闭着,像一个单纯的大孩子。

我老家的门前有一片空地,靠墙摆着一溜儿石头。吃饭时,近处的人都习惯端着碗去那儿吃,或站或蹲,东家长西家短地说着笑着。农闲时,一顿饭得吃两个小时左右。阿满爷也是这儿的常客。他每天在那儿吃饭,偶尔接几句别人的话。从来没听他提起过死去的老婆孩子。不知道在他孤寂的生命里,是否会想起曾经的老婆孩子?是否会后悔当初的无情?没有人问,他也从来不说,好像她们从来就没在他的生活里出现过。我想,午夜梦回时,他一定想起过她们。

如今,阿满爷死了,像他老婆死时那样,听不到哭声。村人们说起他时,微微笑着,漠然的表情,好像是在谈论一起年代久远的事情。“他给国效(阿满爷的傻儿子)留下了七千元钱和两头牛。国效只好跟着他叔叔过。”留给后人的,好像也只有这个话题了。

而我眼前,老是出现那个坐在我家门前的石头上,仰着脸,嘴微微闭着,面带微笑的年近四十的大孩子。失去了父亲,不知道他会不会伤心。

2009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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