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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

作者:李现森

在老家提及父亲的名字,知道的人不是太多,但要说赶毛驴车的老李头儿,没有不知道的。

都说,“老李头了不起,赶毛驴车愣是供出了几个学生娃。”

父亲是个地道的“车把式”。大概是在1980年左右,国家政策允许农民做小生意补贴家用,父亲决定买头毛驴回来拉车。他先请会木工活的小叔锯、刨、削,花了几天功夫做了辆厚实的架子车后,又四处借钱买回来一头毛驴。

之后的近15年时间,这辆毛驴车一直是父亲的命根子。

家里养的第一头毛驴儿,个头不高,是黑的发亮那种,不急不缓很温顺,右眼有块白晕,可能是白内障。我们一家人管它叫小黑。父亲也说,他和小黑特有缘,小黑是被主人送往公社屠宰场路上,让父亲看中的。

毛驴买回那天,一个晚上,父亲兴奋的几乎都没合眼。一会起身到驴棚里瞧瞧看看,一会又往槽里加加水添添料。我也看见他抱着毛驴脖子抚摸着,私语着,仿佛在说:我们家有希望了!

小黑的到来,也带来了忙碌。每天清晨,母亲总在五、六点钟就起来,随便吃过,就挑着两个箩筐去打草,中午我们放学到家,母亲已割了满满一担草回来,其辛苦可想而知了。小黑的饭量大,单凭母亲一个人还不行,我和哥哥也经常会被母亲打发去地里、坡上割上一筐半筐青草来。

父亲就更别提了。村子附近有家砖厂,那些砖坯和成砖像战壕一样堆满整个场地,刚出窑的砖头还冒着滋滋的热气。不管城里人还是乡下人,盖房要用砖,用砖就得运砖。那时候,给人拉一车砖(300块)收入两、三块钱运费,大部分人还是乐意的。

每天清晨,父亲就会赶着驴车到砖厂门口揽活,小黑也总会安静地在一边瞪着大眼睛耐心地等待着父亲。路途远的运费会高点,一天能跑个两三趟;路近点的能跑个七八趟。有时也会碰上些价钱高的“活”,比如到伊河滩拉沙或拉石头。沙子好说,河里到处都是。可石头这活儿,就不是一个人的事,得几人合着伙,或抬或撬,你帮我我帮你,才能装上车。很多时候,父亲和小黑就在这凸凹不平的路上来来回回。晴天还好些,但遇上阴雨天,路上泥泞,脚底打滑,父亲和小黑的身体的角度,就会更为夸张一些。

父亲单干了一年多后,脸儿混熟了,活儿也渐渐多了。父亲就和我小叔、黑旦表叔,还有他的几个发小结成伴,整了个毛驴队。每天的五更,是毛驴队出征的时刻,父亲也总是早早起床,给小黑的槽里丢上两个玉米棒子或生红薯,趁着小黑“嘎嘣嘎嘣”的咀嚼声,麻利地扎紧驴围脖,套好了毛驴车。等队伍到齐后,随着一声“驾”,小黑便抻开脖子使劲地拉动车子,然后消失在静谧的晨曦中。

小黑走路不急不缓,记路听使唤,经常是打头的。它脖颈上的铜铃铛,在“叮铛叮铛”中穿透着黑夜的墙,让后面跟车的都知道自己没有脱离队伍,十几辆毛驴车一路走来也是蔚为壮观。这时的父亲,也时不时地高高举起手里的鞭儿,鞭梢在空气中响起清脆的“啪啪”声,那神气的样子绝不亚于今天开大奔的派头。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父亲是地道的农民,没有太多的抱负和想法,就像一头被蒙了眼晴在拉磨“驴”儿,一年四季周而复始地围着家庭转圈拉套。对这一切的一切,他都心甘情愿,似乎认定这都是命。包括到现在,已是70多岁的父亲,仍对家庭看得很重很重。

记得小时候,每当我们该交学费或交生活费时,父亲总会早早来到学校门口,蹲在校院的墙角处等我们出来从怀里取出那不知攒了多久的皱皱巴巴的钱。同时,也总不忘叮嘱“想吃啥就买点,正长个子,别亏了肚子!”

父亲对我们是没的说,而对自己却很吝啬。

有天傍晚,父亲的驴车翻在半道上。天已黑了,粒米未进的父亲饿着肚子还在那儿码砖。旁边有家卖羊肉汤的小饭馆,老板也热情地叫着父亲进去喝碗热汤。父亲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没有敢走进去。

直到多年以后,陪着父亲逛街路过一家羊肉汤馆时,父亲突然停住脚步,颇为羡慕地说:“真想进去尝尝羊肉汤的味道”。从汤馆出来才知道,当年,为省上块二八角钱,吃个烧饼喝碗羊肉汤都成了父亲最大的奢望。

在驮起山来追太阳中,父亲的腰杆越来越弯了。我们兄弟几个也从小学、中学相继走进了大学,就连小黑也老了,再拉不动车了。记得父亲还专门来信说,小黑走了时候,眼里噙满了混浊的泪,躺卧在那片它常打滚的地方,母亲特意去坡上割来青草放在它面前,但任凭怎么拉它,它都再也没有力气去晃动那脖颈上的铜铃铛……

我家养的第二头毛驴,是棕色的,个子大,有股蛮劲,好是好,就是这货不老实,我很不喜欢它。当然,这不在于我的弟弟骑上它而这货前蹿后撂直至把我的弟弟从背上摔下而恢恢一路绝尘而去;也不在于它不知羞耻,看见了母驴拉车走过或在远处劳作时,要么不加遮掩地在众人面前伸出粗黑的阳物拍打肚皮的行径,要么扬着那大长的驴脸“呜昂呜昂”嘶鸣着一溜烟狂奔去追逐母驴,缰绳拽都拽不住……更主要让我恨之入骨的是它老欺负我。

对于毛驴而言,耕地和拉车,相比之下耕地要省劲的多,从这货的响鼻和甩动的尾巴也能明显地感觉的出来。每年的夏、秋两季,驴子多数时候是被用来拉套耕地的。爷爷奶奶家的、我家的、叔叔家的,还有亲戚家的……父亲扶犁,我则在前面牵着它走直线。

记得每次耕地前,父亲都给这货带上嚼子。起初,我不明就理,看着它的牙花子被嚼子嘞出血印,就心痛它,悄悄松了嚼子。没想到的是,没有了嚼子的约束,它就偷奸抹滑。犁不到两垄田,要么往我身上靠,要么就用坚硬的牙齿使劲磕碰我的膝盖,再不就在地头拐角回头时故意用前蹄子踩我的脚,套绳也时紧时耷拉,地垄犁不直了,父亲就训斥我。

如此反复数次,我也是气急败坏,就偷偷嘞嚼子。这货疼了就摇头晃脑更不认真拉套,也不停地往外趔,在躲闪中又踩断了邻家地里的玉米杆。父亲就骂我笨:你越是攮它,它就越不走正路的。

有次,我见犁地的套绳绊住了它的后腿,绳子在它肚子下磨来磨去,就抬手搬它的后脚,想把绳子拉出来。本为这货着想,它却不领情,一蹄子踢在我心口窝,疼得我半天都哭不出声。怒不可遏的我也使劲地捏住它的鼻子不顾摇头晃脑拼命挣扎地给它嘞上了嚼子,这才安生了些……

后来,随着农村里的四轮拖拉机多了起来,毛驴车已经失去了作为运输主力存在的价值,毛驴儿也不可逆转的退出了我们家庭的历史舞台,渐渐消失在记忆中,这一晃就是近15年。

让我又记起那头在我眼里褒贬不一又爱又狠的“犟驴”,是在前年冬天。父亲说他眼晴有些模糊,看不清东西。接到电话,我以为是父亲年龄大,眼老花了,就领着他到眼科医院检查,计划配副老花镜。熟料,经检查后,医生把我拉到一边:“你父亲的左眼早就受伤了吧,晶体都没了?”

医生的话让我瞠目结舌。在追问下,父亲才说出实情:“是当年赶毛驴车时被驴踢了脚,踢在了眼眶上。当时也就没管它。”听着父亲的轻描淡写,我是又难过又生气。

和父亲生活了这么多年来,我竟没觉察到父亲的一只眼已经失明了,也不知道这20年他眼中的世界是什么样,更不知道在这20年中,他是怎样靠一只眼晴在为儿孙们的美好未来辛勤地默默地拉车前行……

我不敢去想!也想不明白,小时候,我们稍有个头痛脑热的,父亲就慌着寻医问药,而对自己眼晴失明这么大的事,他竟只字不提。若不是这次右眼看不清东西,莫非父亲要瞒我们一辈子吧。

那是我小时候,

常坐在父亲肩头。

父亲是儿那登天的梯,

父亲是那拉车的牛,

……

听着这首悠扬的旋律,我又想起父亲的忧伤,想起从前:家,父母,还有那辆毛驴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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